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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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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聽了半天,到這會兒才發話:「這樣吧,你反正要在這裡住幾天,索性把我們所有產品成本分析一遍。」 宋運輝一口拒絕:「我不懂你們的工藝和設備,沒辦法。」 雷東寶對宋運輝沒轍,只好兩眼盯住士根。士根猶豫地道:「理論上應該是可行的,其實以前我們磚廠的考核也是分解得那麼細。可是……這不得增加好多人手嗎?書記,你看呢?」 忠富卻搶著道:「我看這人手該添還是得添,先算出一個標準數位,以後照著數位做。像我養豬場我專門弄了兩個人算飼料成本賬,否則豬這東西多喂浪費少喂不長肉,怎麼都不對。小輝這辦法細,比我原來想的糙辦法細多了,我回頭就照著這辦法再去核定成本分解圖,回頭……小輝,你幫我看看這樣成不?」 紅偉最滑頭,笑嘻嘻道:「忠富,你該叫宋處。」 「咳,叫順了,叫順了,呵呵。」 雷東寶當即拍板:「你們趕緊去做,做出來的什麼東西快給小輝過目,三天。」 宋運輝笑道:「不是跟你說了我得住上一陣子嗎?」 「你每天忙得打電話都兩隻聽筒一起上,我不信你們領導肯放走你一星期。」 宋運輝幽幽地道:「你以為金州是你小雷家?金州就像一條大鯨魚,尾巴挨別的魚咬一口,它起碼十天半月才知道痛,又得十天半月才能做出反應。」 雷東寶卻笑道:「這是條好魚,好魚啊,你能在我這兒越多待我越高興,你就當在我們這兒休養。忠富,明天你找剛殺好的豬拿個後腿來,小輝他們這種城裡人每天吃的都是冷氣肉。」 宋運輝真是哭笑不得,他心裡,既不想閔反應太快,太快的話,閔還沒吃足苦頭,不會答應他的苛刻條件。可也滿心希望閔的反應時間別太長,太長……這中間就不知道會出現什麼變數了。他只有把這些焦慮都壓在心底,繼續與小雷家幹將們熱火朝天地討論。 §1988年(7) 閔廠長與劉總工談後,劉總工依然說沒人能接手宋運輝的工作,包括劉總工自己。但他並不死心,不信一個人的作用能頂得過一個團隊,他指使繼任劉總工職務的新總工暫時接手宋運輝的工作。當即下面傳出風言風語,說一個總廠副廠長級別的總工接替一個分廠車間主任級別的工作,這明擺著要麼是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要麼是以前欺負人小宋老實,總之總廠的安排大有缺陷。 閔廠長性格強硬,對此聽而不聞,可總工卻是如坐火山口。做好,是應該;做不好,面子丟大了。 總工本就因為劉總工的預言而忐忑,等坐到宋運輝的位置上,聞著桌子椅子消毒後的怪味,幾乎五分鐘接待一個來電或者來人請示彙報,一天下來,總工被消毒水嗆得頭昏腦漲,臉色煞白,滿腦子都是技改內容打亂仗,腦漿似乎如翻滾的熱粥,咕嚕咕嚕直響。 總工自知力有不逮,可總是心有不甘,更不願向上推脫,讓人輕視。總工抱著一絲僥倖心理想,或許,只是因為他第一天接手技改工作,不熟悉,才會千頭萬緒抓不出個脈絡。他想,設備還是那個一分廠的老底,他年輕時閉著眼睛都能在車間裡走,如今技改,而不是一窩端,就那些設備,能逃到框架外去? 總工這麼一想,心中便有了線索。下班回家,根據設備走向,將所有技改工作條塊分割,然後將白天接觸的那些攪得他腦子一鍋粥的問題歸類填寫。一晚上坐下來,他心裡有了點自信。第二天早上閔廠長特意跑來關心技改的問題,他能自信回答:正在進入狀態。閔廠長自然是高興,心說原來是劉總工估計得太過保守。也難免,老年人,尤其是老年技術人員,最容易犯過於保守的通病。 唯有程廠長瞭解情況後心中焦急。可再焦急,他也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如果女婿聰明反被聰明誤,那也沒辦法了,總不能要宋運輝立刻解說沒有甲肝這回事,立刻回來搶回總工的工作。這會讓宋運輝一輩子成為系統內的笑柄。程廠長越來越感覺女婿有走鋼絲之虞。總廠人才輩出,哪可能少一個宋運輝轉不下去。宋運輝是太順致、太狂了,以致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程廠長後悔當時因為自己也是生氣,沒勸阻女婿走這著險棋。 他中午回家,給雷東寶家打電話,告訴宋運輝此事。宋運輝聽了也是擔心,但他還是安慰岳父:「爸,我最願意看到總工接手的時間拖長一點,問題暴露得徹底一點,攤子搞得難收拾一點。如果總工一上來就說幹不了,而不是如今的亂彈琴,技改工作就不可能生出太大亂象,閔不會跟我太多妥協。」 可是,放下電話,宋運輝還是思考很久,估摸總工究竟會做些什麼。他心裡最清楚的是,即使他走鋼絲成功,回到金州,那一大堆爛攤子,收拾起來也夠他頭痛,也可能無法收拾,毀他在技術界的名譽不說,閔還可以推翻城下之盟。他把閔逼上懸崖,又何嘗不是把自己逼上懸崖。可非如此,他能忍受處處被動挨打?不,他做狗崽子時都不肯。他心裡清楚,他只有華山一條道可走,可依然難免等得滿心忐忑。 此時,整個小雷家的人都忙,雷東寶去市里跟人談事,四大金剛各有工作,只有他一個人最閑,拿著梁思申寄來的書學習。梁思申自從上大學後,特別是做了跨國貿易和炒匯炒股之後,寄來的書越來越精彩,有些書梁思申自己也看,常常一本書裡夾著許多她自製的書簽,說明自己的感想。宋運輝以前知道這些是好書,可惜他時間太少。現在終於可以有大塊時間,卻心不在焉。 他放下書走出去。不得不承認,小雷家如果沒那股子臭味繞村,眼下桃紅柳綠,著實美不勝收。村道河堤的樹長大不少,正齊齊吐著新綠。遠處的山上,是層層桃李花,山下田間,是小小紫雲英花鋪就的氊子,還有星星點點的油菜花開始嬌黃。不像金州,也是臭,化工企業特有的臭,但看不到那麼天真的春意。農村的春天是那麼絢麗,一如它的經濟。 只是那河水,顏色曖昧地渾濁。 宋運輝稍走走便回來,才能靜下心來繼續看書。雷母旁觀著心說,他們宋家人怎麼都喜歡書,做弟弟的更不得了,看的都是洋文啊。雷母都不敢接近宋運輝,就像不敢接近老徐一樣,她感覺這兩個人身上都帶著一股子高不可攀的冷氣。宋運輝絕想不到自己給雷母造成困惑,他依然專心看他的書,不知疲倦地看。但心中總是有一塊地方,一直隱隱地抽動,提醒他頭頂還懸著一把不可知的利劍。 等待的時候度日如年。宋運輝這個人從不吸煙的,三天時間,從週二到週四,整整吸掉雷東寶放著待客用的一包香煙。吸得嗓子發癢,聲音沙啞。雷東寶還是不能明白,宋運輝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幹什麼,而且這辦法據說還自傷,不,自殘。雷東寶說,爽快點,拍桌子跟廠長吵一頓,有話直說,老大一個男人又不是沒地方去,死守那金州一百多塊錢幹嗎? 週四晚上,岳父每天打電話來的時間,卻一直沒有電話來。宋運輝吃完飯後與士根、正明研究登峰廠的考核,可眼睛總忍不住往電話和手錶上瞄。雷正明年輕好新奇,看著宋運輝的手錶越看越歡喜,笑道:「宋處,你的手錶借我看看,真派頭。」 宋運輝把手錶摘下交給雷正明:「國外的。」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起身撥電話去岳父家。他的事,猶如點燃的引信,時間每過去一小時,離暴炸越近。 那邊,接起電話的果然是他岳父,但是他岳父接到電話,才聽他叫一聲「爸」,就鎮定自若地說一句「又打錯了」,便把電話掛了。宋運輝猜測,毫無疑問,家中有人。而且那人,估計不是水,就是閔。 終於金州有了回饋。任何的回饋,都比沒有反應要強。宋運輝心情由焦慮,變為急切。雷東寶看得真切,奇道:「幹嗎啦?屁股生疔瘡了?坐穩點嘛。」 宋運輝果然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接近九點半的時候,雷東寶家的電話才響,雷東寶接的電話,可是宋運輝看到雷東寶的臉色大變,變得煩躁,說句「沒空」,就擱下電話。宋運輝一顆提起的心無奈地放回本位。士根卻是隱隱猜到打來電話的是誰,小心看了一眼宋運輝,拿話引開大家的注意力。 宋運輝不疑有他,因為第二個電話緊接著又來。雷東寶以為又是韋春紅,板著臉接起電話就道:「幹嗎?」 那邊卻是程廠長:「小雷嗎?我小輝岳父。」 雷東寶立刻道:「你總算來電話了,你再不來電話,小輝屁股快磨出血了。」 宋運輝忙跳過去搶來電話,急切地問:「爸,剛才誰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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