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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雷東寶一邊說,眾人一邊鼓噪,有人想奪雷東寶手裡的竹棒,雷東寶不得不一邊大聲說話,一邊揮棒亂打。眾人忌憚他真張榜公佈,可又騎虎難下,不能被人一嚇就回,而老書記的兒女親人哀慟老父之死,不是雷東寶三言兩語可以說退勸退。再說以往都是雷東寶唱紅臉,士根唱白臉,讓人有機會下臺階,可如今士根被他們圍在屋裡,沒法出來對唱。老書記老妻急了,順勢往地上一滾,大哭「書記打人,書記打人,不要活了……」,抓起手裡能抓的東西都扔向雷東寶。

  雷東寶躁極,心說這幫人怎麼不聽勸不講理,索性扔掉竹棒,擼起袖子道:「娘的,我從小打架打到大,打人又怎的。」說著就要動手,先揍沒膽正面對打總是偷襲他的書記兒子,沒想到士根家大門一開,士根踩過眾人沖出來,一把抱住雷東寶:「書記,你別管我,我家讓他們圍著,你去管村裡大事。我沒事,快走。」

  士根勸架,老書記家人反而來勁了,拳頭竹棒紛紛落在兩人身上。雷東寶火大,一把推開雷士根,先給老書記兒子一個耳光,又一把劈胸抓住撲上來的老書記老妻,拎起來大吼一聲:「誰敢動手?當我雷東寶說話放屁?」老書記老妻本就喪夫之痛,幾天沒睡,頭昏眼花。被雷東寶高高拎起來天旋地轉地一撥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她女兒先看出不對,忙大叫:「出人命啦,媽,媽,你怎麼啦?」雷東寶沒想到老太這麼不經拎,拉回一看,果然見老太兩眼緊閉,牙關咬緊,忙將人改拎為抱,命令雷士根帶錢跟上,他準備帶人去鄉衛生所。

  士根不急著進去拿錢,攔住雷東寶先掐老太人中,身後,幾隻拳頭又落在兩人身上,但不多。本來也想抓雷東寶拼命的書記兒女們這時顧不得吵架打人,都將眼光焦急地集中到士根手上。幸好,老太在士根手下蘇醒過來,醒來就被老書記兒女一把搶去,眾人不敢拿老娘性命開玩笑,簇擁著老太回家裡。老書記兒子咬牙切齒扔下狠話,要雷東寶管住他寡母。雷東寶冷笑,說誰想學老猢猻被他埋雪堆,誰儘管上。

  看著眾人退去,士根歎息道:「幸虧老書記家人口不多,否則我家得給他們扒了。唉,扒了也只有認,誰讓一條命擺那兒呢。你讓你媽去哪兒躲躲吧,避開他們幾天火氣。」

  「他們?他們有那能耐,以前也不會被老猢猻這種人壓著欺負。不躲,怕他們怎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

  「怕什麼,我不做虧心事,不貪財不好色,他們敢亂來?你看你做人正派,他們也只敢堵你不敢扒你牆。他們還有理了?查!你今天開始繼續查,別讓人以為叔是我們逼死的。」

  「東寶,別趕盡殺絕。老書記都已經去了,一條命放那兒,你不能再蠻幹。」

  「士根哥,你不查,我出錢讓鄉里派人來查,這件事一定要處理個水落石出,否則影響我們村領導班子的威信,讓全村人還以為我們是舊社會的惡霸土匪。我們一定要把道理說清楚,不能死一個人讓他們鬧三天就悶聲不響,讓別人看見以為我們好欺負。我們以後還要開展工作,聽到嗎,還要工作。」

  士根無奈答應,轉回家中打個招呼,去村辦繼續查帳。他雖然涵養好,可也不是土性子,他被堵家裡三天,他也氣;他雖顧全大局,他心裡也冤。本來他還顧著老書記過去的功德,有些可忽略的也忽略了,可現在如果不拿出證據說話,他與雷東寶還真坐實了迫害老書記致死的指控,他哪裡擔得起這罪名。雖然他還是有顧慮,鄉里鄉親,做得太絕不好,何況人都已經死了,一條命抵多少錢都可以。可他真是不能不徹查了,無論最後是不是張榜公佈,他都得把問題查個水落石出,他還得面對自己充滿內疚的良心,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不是他逼死老書記,是老書記自己的行為逼死老書記自己。

  老書記家眾人退去後就沒再堵,人都是一鼓作氣,再鼓而衰。士根得以順利出門又查三天,經過多方求證,將最終意見遞交雷東寶。雷東寶看了,能具體落實的貪污竟然有三萬元之巨。他召集所有村幹部開會,問怎麼處理,果然,大家都沒敢表態。大家最後要求把決定權交給全體村民。

  雷東寶也不表態,他這次學乖了,村民那些婆婆媽媽沒道理可講,他索性把決定權交給村民,村民自己怎麼決定,村裡就怎麼執行。雷東寶不急,耐心從月中旬捂到月底,這耐心,是每天挨老書記家人罵,每天被村人流言蜚語這等槍林彈雨鍛煉出來的的耐心,這耐心,對雷東寶而言,彌足珍貴,可那也是老書記的一條命帶給他的教訓:做事,不能想幹就幹。這還是士根背後苦口婆心勸出來的,士根列舉其他兩種比較婉轉的查處老書記的辦法,以此告訴雷東寶,做事未必只有雷厲風行一條路。

  這期間,有風言風語傳到鄉里,鄉長打電話下來責問,雷東寶暫時不回答,他不想透露。即使陳平原來電話,他也咬緊牙關不說,他要讓村民先決定,自行決定。

  每月月底,都需開會發放村老年人勞保工資,向村民交代村裡又做了什麼,準備做什麼。雷東寶當初定下這規矩,是為招工需要,他得公平公開地告訴村民哪兒又招工了,你們掂量著報名,村裡擇優錄取,免得肥了東家虧西家。所以每月月底的會議老老少少都踴躍參加。今天更不例外,村裡出了那麼大個變故,大家都想看村裡給個說法,村民都有興趣得很。雷東寶也正想利用今天的會議。兩下裡一拍即合,晚飯才吃完,曬場早坐得滿滿當當。

  雷東寶不管老書記家人來沒來,他到時間就走上台,向大夥兒宣佈常規議程一二三,最後公佈老書記的問題。他直截了當地公佈,可以確切查證的,證據明白無誤的,老書記貪污磚瓦廠公款三萬多元,至於收受好處後,老書記擅自給人減價,具體造成磚瓦廠損失累計數字是多少,因為老書記已經去世,人證物證難找,這些既然無法最終確認,會上就不能不負責任地公佈。雷東寶說完,全場大嘩,三萬多,還不算老書記背後收的好處,這都已經值三個萬元戶,夠全村老人一年的勞保金。面對真實而巨大的資料,全場一邊倒。

  雷東寶坐臺上沉默會兒,陰沉沉盯著台下眾人交頭接耳,等差不多,才又大聲說,請大家回去後考慮,一、要不要把證據移送公安局,讓公安局跟進;二、要不要父債子還,追回贓款。出乎雷東寶與士根的意料,眾人竟然都說要。全忘了今天會議之前大家還在指責雷東寶逼人太甚,逼死老書記,眾人說要追還贓款時候都沒想想,會不會逼死老書記的妻兒老小。

  雷東寶沒當眾答應,他宣佈散會,讓大家好好想明白再投票表決。

  他把問題向大家交代清楚,終於卸下這一陣壓在身上的巨石。他率先離開曬場,鄙夷地將群情激奮拋到身後。他冷著一張臉,冷著一顆心,都什麼鳥人,是非不分,眼裡只有錢。他為他們做那麼多事,他那麼好的運萍為村裡的事殉命,他至今還住著老舊的泥房子,他一分錢都沒多拿,可是,他自己都是心如割肉一般地處理一個貪污分子,那些村民卻橫加指責。士根也是一般遭遇,士根管那麼多事,若是放在國營廠,那是要分房有分房,要獎金有獎金,可是士根家給堵的時候,誰去解救?誰出來說句公道話?沒有。令人寒心。

  雷東寶對小雷家一團熱心,此刻被德高望重的老書記貪污眾人錢財,而眾人又是非不分,搞得沒了興致。

  老書記家人會後才意識到問題嚴重,等眾人入眠月黑風高時候,出來悄悄找雷東寶求情。雷東寶任他們將門敲破都不開。事後老書記老妻找雷母求情,雷東寶依然不吱聲,既不說移送,也不說事情到此為止,任他們著急上火。他從實踐中學了深刻一課,他再不像過去般急公好義。

  而雷東寶忍耐不表態的火氣,都集中到市電線電纜廠。如今小雷家登峰電線廠三條電線生產線,已經與市電線電纜廠的電線生產能力相當。除了機電公司收購,他沒在計畫之列,沒法將市電線電纜廠的貨色擠出機電公司,其他,他要登峰電線廠的供銷員如陣地戰似的一家一家工廠地拿下,一家一家商戶地拿下,爭取把市電線廠的飯碗搶個乾淨。

  那些市電線廠供銷員哪裡是小雷家出去的生龍活虎供銷員的對手,他們的生產越來越收縮,除了小雷家沒法做的電纜設備還能吃飽,電線設備都只能生產一些計畫內數目,一大半時間電線設備停工停產。不過無所謂,大家正好上班甩老K,工資照發,大不了沒獎金。

  雷東寶見市電線廠大門照開,工人照常上班,心裡焦躁,心裡異常想上一台電纜設備全面擠死市電線廠。可惜,他才剛上了一新一舊兩套電線設備,地主手頭沒餘糧,沒法上電纜設備。

  只能在去市區辦事時候,兩眼陰沉沉繞市電線電纜廠看一圈,暗中咬牙切齒。

  §1985年(4)

  楊巡從各個廠家發來貨,可暫時押著不走,他到處找去東北運貨的車,滿市運輸公司地找,鄰市的運輸公司也跑了,到處留下電話,那電話是他所住村村辦的電話。

  他有耐心,直等了快一星期,才等到幾輛糧管所去東北拉大豆的車。司機是偷偷找上他偷偷地拉私活,因此運費比尋常便宜不少。

  這些貨色發到東北,楊巡沒在運費上做手腳,但是在進貨價上,他想,他既然憑本事拿到比眾人叮囑的價格更低的進貨價,那麼,其中產生的差價理所當然該由他吃下。但是,低於想像的運費已經令在東北的同鄉欣喜,眾人沒計較楊巡小賺一筆差價,歡天喜地拿了自己的貨色回去。這筆差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每件都是幾分幾厘不到一角的差價,可是,積少成多,軍綠色解放大卡車一車的貨色,夠楊巡賺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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