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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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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道:「養了,歸小弟小妹管著。可爸去世欠下一屁股債,靠幾隻兔子沒用。」正好宋母拿了五隻雞蛋出來,男孩又幫宋母挑了八隻淡包,這可是今天的大買賣了。男孩高興,就話多了一點,「明年等我大弟初中畢業可以接我班了,我跟人去東北做生意,聽說那兒人富。」 宋運輝道:「東北吃工資的人多,可東北太冷。」 男孩又開心地笑道:「是啊,我把換來的全國糧票都存著呢,等明年用。大哥,我姓楊,我走啦。饅頭好吃,我後天再來。」 宋家母子看著小楊吆喝著挑擔離開,都是挺感慨,宋母說,自夏天開始這個小楊挑擔來賣饅頭,大家貪方便都不去鎮上早餐店了,再說小楊與人自來熟,誰見他都說得上話,一個月下來就混出人緣,大夥兒都叫他饅頭專業戶,生意極好。宋運輝覺得小楊可比他小時候辛苦得多。 回廠路上,想到紅紅火火的小雷家,想到機靈掙錢的小楊,再想金州,只覺得金州一片黑暗。沒回家看看還不覺得,回家一看,見農村日新月異地變化,金州卻前不久才剛開始啟動,很多人依然以傳遞小道消息為樂,以養紅茶菌、君子蘭消磨光陰,這中間差距真大。宋運輝心想,他絕不能在思想上與那些人同流合污。 沒想到,回到工廠,也看到一個巨大變化。劉總工複出,不過負責金州總廠研究所的籌辦,同時擔任整頓辦審核組的領導。雖然宋運輝十月六日就上班,可劉總工這回速度特快,早已在昨天組成兩套班子,開始運轉。一時,整頓辦變成兩條線爭先恐後地交替前行,一套成文,一套審核。尤其是劉總工蟄伏後複出,做事快馬加鞭,總是趕著成文的一套班子交出初稿,審核後發還,又讓儘快拿出修改稿。因為劉總工在技術人員中德高望重,誰被趕著都沒敢公開對抗,成文班子雖然不屬於劉總工直管,可卻被趕得比被水書記罵著還狠。宋運輝反而高興,對,這才是做事的樣子。 宋運輝心中非常好奇,非常想知道水書記主動找劉總工談話的那一次,兩人說了什麼,不知用了什麼策略,讓劉總工煥發青春似的充滿活力。 終於,也輪到他聯絡整理的一車間整頓檔交付審核組,接受審批。都知道,前面的都被劉總工好一頓批,劉總工拿出來的審批意見稿長不見尾,被批的人個個噤若寒蟬,但都不敢發出怨言,沒辦法,劉總工批的就在死穴上。再說,全都知道,劉總工這人一旦涉及技術問題,一向態度認真強硬。 宋運輝還聽說,虞山卿也挨批,一點沒比別人佔便宜,甚至有人說,劉總工就差將審批意見照虞山卿劈頭蓋臉扔過去,一點不顧小女兒的面子,非常鐵面無私。宋運輝倒是心說,這才對,劉總工又不是笨人,能看不出虞山卿的心思?此時還能待見虞山卿?宋運輝對於已經遞上去的初稿本來信心十足,那是整個車間工人技術人員心血的結晶,又參照了劉總工筆記本裡面的精華。可看了那麼多經驗豐富的技術人員在劉總工手下的遭遇,他也有點心虛。他心裡總覺得,他挨駡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他得罪劉總工最多,也因為他知道得太多。知道得太多的人,往往成為別人憎恨的對象。 劉總工秘書通知宋運輝的時候,他正參與設備改造辦的會議。但是劉總工秘書對於開不開會視而不見,長驅直入,提宋運輝上堂。宋運輝才到門口,裡面的劉總工就問了句:「小宋,你自己對草稿打幾分?」宋運輝只見在他面前的秘書神情變了變,不知道這是禍是福,硬著頭皮挨進去,硬著頭皮回答:「九十五分,因為沒經歷設備大修,少許問題我模棱兩可。」身後,秘書將門掩上出去,形成關門打狗之勢。 劉總工道:「請坐,茶水是我剛替你倒的。如果你不是宋運輝,我給你打九十八分,不是因為你做得特別好,而是因為你草稿表現出的極強思維條理,換一句話說,你搭建的框架不錯,就像你駁倒FRC技術的方案,你表現出的思維邏輯,讓我無話可說。但是對於你宋運輝,我只能給你及格。為什麼,我一條一條跟你分析。」 劉總工並沒如傳說中的發脾氣,而是拿著草稿對宋運輝一一詳解,除了指出錯誤,更非常尖銳地指出犯錯的原因,包括其中的僥倖心理或者想當然心理。宋運輝如果是厚臉皮,完全可以在心中給自己開解:哎呀,錯不多,最多一頁評審意見。但宋運輝偏是個認真的人,而且劉總工的批評又是一針見血,所以,他全身越來越熱,滿頭汗水。是,他的一些小聰明小滑頭都被劉總工找出來了,劉總工就像是翻出他的腦子清理後找出漏子,將他的心理分析得清清楚楚,這才可怕。難怪劉總工只給他及格,他沒盡力的地方太多,他認。 總算劉總工清算完畢,宋運輝還在忙著記錄,劉總工問了一句:「是不是說你累不死,你就忘乎所以,兩隻肩膀一起挑?一邊做整頓辦的事,一邊做設備改造辦的事,你哪來那麼多時間精力?」 宋運輝忙將最後幾個字寫上,才回答劉總工的話:「我還單身,時間比較容易掌握。」 「新舊設備一起考慮,不混淆嗎?」 「是互補,尤其是新設備的有些獨特設計可以為舊設備未來可能的改造提供思路。」 「哦,你想到哪些?說……」說到一半時候,劉總工有些遲疑,不知道這個小夥子會不會保密。 宋運輝理解,FRC的事讓劉總工心有餘悸。他有些尷尬地笑道:「劉總工如果有時間,最好一起去一車間現場邊看邊說。」 劉總工道:「你去拿安全帽來,十分鐘後樓下會合。」 已近下午四點,劉總工帶上一隻三節電池手電筒,招呼上宋運輝一起去一車間,沒去車間辦公室,直接去的現場。手電筒在劉、宋兩個人之間輪流轉,拿來打指向光柱。劉總工對設備極其瞭解,往往是宋運輝才提出思路的上半句,劉總工就想到思路的後半句,兩人一拍即合,說得極其愉快,都沒顧著天色已暗,設備現場燈火輝煌。看完,劉總工讓宋運輝回頭給他一份明細。 回辦公室路上,宋運輝忍不住問:「劉總,為什麼當初你認准FRC?我對這個問題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北京一查資料就發現FRC明顯落後。」宋運輝也是存心想告訴劉總工,並不是他一開始就挖好陷阱將劉總工引入FRC泥沼,他也是後來才知。 令宋運輝沒想到的是,劉總工卻說了一句大實話:「年紀大了,對新生事物不敏感,正好看到手頭資料裡面FRC最有先進性,就一頭紮進去,只顧做精做細。就像今天你的那些舊設備改造設想,金州的設備,很多是我們這些老的年輕時候想點子改造又改造的,可如今,卻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提一個頭,我才能想到還有這種可能,但我想到這種可能時候,卻能比你想得深入細緻,這就是年齡的區別。以後的金州,靠你們啦。」 「年輕的衝鋒,年老的壓陣。」 劉總工在總工辦面前跳下自行車,意味深長地沖宋運輝一笑,道:「非把我們老頭子挖出來吃幹抹淨才罷手。」 宋運輝也笑,才要回答,二樓走廊傳出一聲喚:「爸,你去哪兒啦?也不打電話說一聲。」 劉總工忙看手錶,宋運輝卻循著熟悉的聲音往上看去,正是劉啟明,旁邊還有一個虞山卿。宋運輝心中歎一聲,早知是這結果。他跟劉總工上樓去,卻看到劉總工對虞山卿淡淡的,正眼也不瞧。宋運輝看看這對男女,看到兩人貼得那麼近,心裡對劉啟明的好感減少不少。上回看她在虞山卿寢室驕傲地離開,還以為她有志氣得很,看清虞山卿本質,從此好馬不吃回頭草。沒想到這麼沒志氣。 他回自己辦公室放下安全帽,取了書包出來,卻被門口的虞山卿笑話了:「小宋,這只書包是小學背到現在的嗎?」 宋運輝笑道:「不中看,卻中用。」 這話正好被出來的劉總工聽見,劉總工將眼睛在兩人之間晃悠兩下,皺眉,虞山卿雖然也是出色,但相比宋運輝,卻是中看不中用。可惜女兒牛拉不回,劉總工拿女兒沒辦法,誰讓這個小女兒天性浪漫。劉總工邀請宋運輝去他家吃飯,說現在食堂已經關門,宋運輝哪裡肯去,那不是自討沒趣嗎?就藉口說剛才在一車間遇到的室友肯定已經給他買菜買飯,他還是回去吃,劉總工這才作罷。面對劉總工,宋運輝比在水書記面前狡猾了一點。只有在談技術的時候,他才沒法狡猾。 令宋運輝沒想到的是,回到寢室打開燈,竟然真有一菜一飯放在他桌上。他忙拎兩人的熱水瓶下去,打來開水,拿開水泡飯吃。尋建祥?顯然又是去玩了。尋建祥做白班時候從來不會放棄玩的機會。直到他睡覺,尋建祥還沒回來,不過這很正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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