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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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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玉芳緊張地抱著孩子,拿起毛巾,準備孩子一哭,就捂住她的嘴。一邊心慌地念叨著:「月玲,我的乖孩子,你千萬別哭啊!」夜裡,肖玉芳正在給孩子餵奶,聽見窗戶外有動靜。不一會兒,窗戶「吱」的一聲開了一個縫兒,一陣雪花順著窗縫飛了進來,夾著幾張錢。肖玉芳一愣。窗戶又被關上了,錢撒了一地。肖玉芳緊走幾步,推門來到院裡。院子裡寂靜無聲,雪地裡留下了一串腳印。肖玉芳怔怔地立在那裡。肖玉芳一身雪花走回東廂房,怔怔地站在那裡,良久。肖長功走了進來。肖玉芳擦了擦淚水問:「哥,有事?」肖長功說:「廠裡定了,讓你到鋼廠技校脫產學習,你去還是不去?」肖玉芳望著哥哥。肖長功低聲下氣地說:「我一輩子沒求人,為了你……不說了,去還是不去?」望著外面飄落的雪花,肖玉芳靜默良久,勉強點了點頭……漫天飛雪中,楊老三在雪地裡一邊走著,一邊擦著淚水……東廂房裡,肖玉芳輕輕地抱著孩子,唱著搖籃曲,臉上的淚水汩汩而下。一會兒,孩子哭了……一會兒,孩子笑了……哭笑恍惚間,孩子張著小手搖搖晃晃地向肖玉芳走來。殘冬二月刺骨風。往年這個時候,人們都躲在被窩裡貓冬。而今,街上隨處排滿不見頭不見尾的購物長龍。不知誰家的收音機響了,有氣無力地播放著時代歌曲《我們走在大路上》。 大工匠這時的肖家,顯得有些破舊了。收音機裡也播放著革命歌曲《我們走在大路上》。肖家人正在默默地吃飯。桌上放著一盤菜餅子。收音機裡,夏青播音,播的是《人民日報》社論。社論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戰勝自然災害。肖長功大口地吃著黃餅子。肖德豹咽著口水,盯著肖長功。肖長功掰一塊餅子遞給肖德豹。肖德豹伸手想要接。一家人對他怒目而視。肖德豹縮回了手。肖長功吃不下去了:「唉,讓我怎麼咽得下啊。」把餅子放進飯盒。馮心蘭說:「他爸,這個家指著你扛大樑呢,顧不了那麼多了。」飯桌的空氣沉悶。肖德虎舉起手指:「噓,給大家講一個小道消息:毛主席看到全國人民都在餓肚子,他老人家現在堅決不吃肉了,要和全國人民同甘共苦,共渡難關。」肖長功聽著,眼圈紅了,站起來,長歎一口氣:「唉,國家有難,他老人家心裡也不安生啊,我們怎麼辦?只有努力工作,多煉鋼鐵。上班吧!」說著,去換鞋,可是腳腫得穿不上鞋。馮心蘭見狀走過來勸:「他爸,看你腳腫的,在家歇兩天吧。」肖長功說:「還是上班吧!毛主席他老人家都不吃肉了,咱們得給他老人家幹出個樣子來!」肖德龍和肖德虎扶著肖長功走出屋子。清晨的大街上,爺兒仨騎車前行。肖長功支吾著小哥倆:「還早,你們先走吧,我去看看你師太。」拐進胡同,到了瞎師母家。抬眼一看,瞎師母在團弄菜團子。肖長功悄悄地站在門口,眼睛濕潤了。肖長功把飯盒打開,取出餅子,悄聲地說:「師母,給。」瞎師母火了:「長功,我說了多少回了,我的糧夠吃,不用你接濟,我還想幫你幾斤呢,你家小子多。」肖長功說:「師母,你比不了我,我掙得多,可以買 點糧票。拿著,你不拿就是瞧不起我!」瞎師母哭了:「長功啊,我知道你難,我一個土埋脖子的瞎老太太,活到這麼大歲數夠本了,不敢拖累你了,你這麼著叫我天天睡不好覺啊。」肖長功道:「師母,別這麼說,困難是暫時的,好光景還在後頭呢!我上班去了。」走出屋子。瞎師母送出門口,喃喃道:「多好的孩子啊,仁義,就是倔,倔得像塊石頭。」肖長功慢慢地騎著自行車,艱難地朝陡坡蹬去。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肖玉芳推著自行車,帶著孩子上了雪坡。雪坡上又是一片新鮮的爐灰渣。肖玉芳停下自行車,環視四周,哭了。女兒肖月玲抬起頭來問:「媽媽,你哭了?你為什麼要哭呢?我惹你生氣了嗎?」肖玉芳沒答話,卻對著漫天的大雪淒聲哭著,罵著:「楊老三,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是個爺們兒嗎?你躲躲閃閃地幹什麼?你把我接走啊!你把我娶走啊!你在哪兒?你還算個爺們兒嗎?老娘們兒也沒有你這麼幹的,你不是個男人,楊老三,你聽見了嗎?……你給我出來!」楊老三躲在大樹後面聽著,眼圈慢慢紅了,不停地擦著淚水。肖玉芳的罵聲、哭聲在飛雪中回蕩……軋鋼工段上,火紅的鋼條在軋線上奔騰著,鼓風機在轟鳴著,悠錘叮噹地響著,直著彎鋼。「大炮」呼嘯著,撞擊著鋼條。肖德龍揮舞鋼叉操作著。鍛鋼工段上,鍛錘呼嘯著升起來,落下去,把鍛面上的鋼錠砸得金星四濺。肖長功在鍛鋼,他抬起頭來,看了楊老三一眼。楊老三的臉被火光映紅了。廣播喇叭響起來:「職工同志們,帝國主義在掐我們的脖子,修正主義趁火打劫,地富反壞彈冠相慶,但是,中國人民是有骨氣的,我們不怕困難,我們一定能戰勝困難。面對反華包圍圈,我們鋼鐵工人怎麼 大工匠辦?我們的回答是,全廠工人弟兄們團結起來,多出鋼,出好鋼,戰勝國內外敵人,戰勝自然災害……」廣播室裡,廣播員一手捂著胃部,一手握著一篇廣播稿在廣播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一會兒便餓昏了,趴在桌上。黃昏裡,肖家院牆上靠著一個梯子。肖德龍正站在梯子上,拿著一個破舊的望遠鏡望著對面的樓房。肖德豹在下麵扶著梯子。對面樓前停著一輛大卡車,車上放著破舊的傢俱。望遠鏡裡出現了一個長得極其標緻的女孩,搬著傢俱,她叫領弟。一個瘦瘦的女人不斷地呵斥領弟。肖德龍張著大嘴,一邊傻笑,一邊讚歎:「我的媽呀,真漂亮!她怎麼就這麼漂亮呢!你看那身條,王一刀能毀她兩個!」聽肖德龍如此讚歎,肖德豹也急了,在下麵喊:「哥,哥,讓我看看,你快點兒下來,讓我看看啊!」「噌噌噌」,幾下子也爬到了梯子上,和哥哥爭著望遠鏡:「給我,讓我看看!」肖德豹看著,不停搖頭晃腦道:「我的媽呀,是夠漂亮的了,你看那雙眼睛,彎彎著,眼毛多長啊,會說話。哎呀,她媽踹了她一腳,哎呀,又踹了一腳,不對呀,她的臉上怎麼還有傷啊,這是怎麼回事啊?」肖德龍噌噌地上了梯子,奪過望遠鏡看著:「是啊,怎麼臉上有傷啊,哎呀,又踹了一腳,她是後媽吧?」一家人圍坐在桌前,桌子上是幾碗白開水,一碟雪裡紅。馮心蘭正拿著個小秤,給兒子們稱地瓜。稱德豹的地瓜時,她用小手指輕輕地壓了下秤桿,把地瓜遞給肖德豹。德豹會心地一笑。兒子們狼吞虎嚥。肖德龍起身,向空飯鍋走去。肖德豹一個箭步躥過去,牢牢地抓住飯勺子。肖德龍說:「爸,你看德豹,又搶鍋底兒。」馮心蘭說:「德龍,一個鍋底兒,你就讓三兒刮吧。」肖長功說:「以後吃飯得有個規矩,這鍋底兒,得定下來誰刮。我看就讓德龍刮吧,他幹的是力氣活兒,肚子虧大了沒力氣,抓不住叉,怎麼軋鋼?」肖德豹卻叫著:「憑什麼?鍋底兒是大夥的,憑什麼叫他獨霸?這不公平!」馮心蘭歎道:「唉,德豹,你爸說得有道理,你大哥不容易。」肖德豹哭了:「我就容易了嗎?我也餓啊!我早晨上學,半道就把帶的晌飯吃了,晌午就乾瞪眼了。」馮心蘭眼圈紅了:「唉,咱家吧,除了我,一色的大老爺們兒,糧食的虧空太大了。他爸,德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虧著也不行啊。」肖長功歎:「唉,有什麼辦法?國家這麼困難,克服吧。不過,重點還是要保的嗎!」肖德豹說:「那不行,我媽說了,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是重點。」馮心蘭道:「要不這樣吧,雙日子,鍋底兒歸德龍,單日子歸德豹。」肖德龍說:「媽就是偏向三兒,趕上大月,我就虧了一天。」肖德豹問著:「大的不得讓著小的嗎?」肖德龍卻說:「孔融三歲就能讓梨,學學人家。」肖德豹道:「武大郎還護著弟弟呢。」兩人喋喋不休地爭論著。馮心蘭說:「好了,別爭了。唉,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一個月供給這麼點糧食,這飯怎麼做!怎麼說困難,呼啦一下,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呢!國家這是怎麼了?」肖長功火了,拍起了桌子說道:「國家怎麼了?國家,國家,國和家是一個道理。大日子,小日子,國家的日子,各家的日子,當家人自有當家人的過日子之道。現在有毛主席給咱當家,咱怕什麼!你少說些喪氣的話!」說著,披起衣服朝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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