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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一群群工人騎著自行車,身上披著雨衣,有的撐著傘,魚貫進廠。廣播裡正報告著各個車間的生產捷報:「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廠的一面紅旗,煉鋼車間號平爐又傳捷報,今天淩晨,號平爐的全體職工,大膽革新,土洋結合,煉出了一爐優質鋼……」班組裡,肖玉芳正撅著屁股在鐵桌上畫圖。楊老三走進來,拍了拍她的屁股問:「早來了?」肖玉芳躲避著:「師傅,你教得也太慢了,照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直大軸啊?」楊老三笑了笑:「不急不急,慢慢來,心急吃不上熱豆腐。」肖玉芳盯著楊老三的眼睛,慢慢地朝他逼去。楊老三有些發蒙,慢慢地躲著,一直退到牆角。肖玉芳上來就說:「我依你,動手吧,師傅!」楊老三怪笑著:「來吧,我正要收拾你!」肖玉芳「嘩」地把工裝脫了,沖著楊老三:「來呀!」楊老三呆呆地看著她一起一伏的胸脯,往牆角縮去。肖玉芳緊逼一步,「啪」的一聲把窗戶關上。楊老三嚇得一個高跳出窗外。肖玉芳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楊老三又從窗戶外冒出頭來,咬牙切齒地:「我早晚收拾你!」肖玉芳笑著,笑出了眼淚。未曾想,楊老三又從窗戶裡跳進來。肖玉芳看著楊老三驚呆了。

  大工匠楊老三咬牙切齒,把肖玉芳逼到牆角。而肖玉芳「嘩」地一下把衣服又撕開了一道。楊老三見玉芳來真格的了,嚇得又跳窗而跑,頭也不回。這回,肖玉芳沒笑。下班回到家,楊老三翻箱倒櫃,找了一身好衣服,穿上,左右照著鏡子,摸了摸新刮的胡楂兒,一指鏡子說:「我早晚收拾你!」鍛軋車間裡,楊老三和肖長功正在鍛鋼。包科長騎著自行車飛奔而至,對著兩人說:「肖師傅,老楊,都把手裡的活放一放,跟俺走。」楊老三問:「幹什麼這是,急三火四的。」包科長急匆匆地道:「少廢話,快跟俺走吧。」說著,拽住肖長功,又拽著楊老三朝外走去。三個人騎著自行車在廠區疾駛。包科長不停地回過頭:「快點,快點!」楊老三問:「你急什麼?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了?」包科長不答。肖長功騎著車攆上包科長,小聲地問:「到底怎麼了?你說呀!」包科長使勁地搖著頭,車子騎得更快了。肖、楊兩個人氣喘吁吁走進廠長室。程廠長抬頭看著兩人說:「你們倆來了?告訴你們一件事,進京比武要提前了,時間緊迫,省裡來了通知,出於保證比武的水準的考慮,為了保證萬無一失,省裡決定搞個雙保險,你們倆一起參加選拔賽。」楊老三滿不在乎地說:「是這事啊?那我就不去了,去了也沒用,我心裡有數。」程廠長一瞪眼道:「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不是成天喊冤嗎?這回給你機會了,你又來這手!」楊老三笑著說:「我有數,我有數,那我就去一趟,權當陪太子讀回書。」肖長功神色一變,罵道:「老三,你少放屁噴鋼渣!」楊老三笑著說:「廠長,你看我師哥多會罵人,就憑著是師哥,成天這麼欺負我。」到了午飯時間,工人們一邊吃飯一邊議論著楊老三去省城的事。

  小環子問著:「哎,省裡讓肖師傅和楊師傅一塊去省城參加選拔賽,還說是什麼雙保險,什麼叫雙保險?」胡大姐說:「雙保險啊,就是說有一個是備份的,楊老三就是備份,你想啊,萬一肖師傅病了,楊老三就得頂上去,這就叫雙保險。」羅切斯特緊張地問:「這麼說,要是肖師傅在比賽前有個意外,那毛主席就要接見楊師傅,和他握手了?」一個老工人怫然道:「毛主席怎麼能和這樣的人握手?當年毛主席在延安看《白毛女》,演出結束和演員握手,就是不和演黃世仁的演員握手,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是毛主席和楊老三握手……能嗎?」肖玉芳聽這話不樂意了:「怎麼不能?我師傅怎麼了?殺人放火耍流氓,偷盜搶劫搞破壞,犯了哪一條?為什麼不能握!」胡大姐冷冷地說:「玉芳,我們說什麼了?發表點意見還不行嗎?你也不用護著你師傅,早晚你會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楊老三和肖長功一前一後在廠區裡走著,兩個人都穿著嶄新的毛料衣褲。身後跟著兩個人,提著一樣的兩個皮箱,上面印著北京火車站的圖案。楊老三放慢了速度,等肖長功並排,笑了笑:「師哥,這去趟北京怎麼就這麼隆重啊,襯衣襯褲毛巾牙刷都發啊。」肖長功說:「趕緊走,理髮去吧!」理髮館裡,老練的理髮師在為兩人理髮,不大工夫,理髮修鬢刮鬍子潔面,全部完畢。哥倆兒互相打量著,兩人理的是一樣的新髮型,穿的是一樣的新衣服,看起來簡直就像一條秧上結的兩塊地瓜。楊老三還在矯情著:「我還是不去吧,要是讓你在省城再丟人,和毛主席握不了手,那我這輩子真是對不起你了。」肖長功激他:「你左一個不去,右一個不去,領這身衣服幹什麼?跟著我到這理髮幹什麼?是不是怕到省城露怯?到底是小廟裡的神兒,沒見過世面,沒底氣了吧?」楊老三開始吹了:「有什麼啊,別說進省,就是進京,我楊本堂也不會打怯!當年我去蘇聯培訓,莫斯科都逛過,什麼世面沒見過!」肖大工匠長功道:「別吹牛了!那次你去培訓,剛過了黑龍江,就在對面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待了三天,你以為我不知道啊,還莫斯科呢,遠著呢!」楊老三一心出風頭:「哎,師哥,你說,我萬一見了毛主席,用俄語問他一聲好,行嗎?聽說毛主席和周總理會七個國家的語言哪!」肖長功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個人就是不懂政治!」楊老三道:「就你懂!不就是天天聽聽廣播看看報嗎!」肖長功厲聲道:「中蘇現在是什麼關係?你不知道嗎?找抽你!」楊老三嚇得吐了吐舌頭。肖長功正在家裡收拾行裝。馮心蘭在為他裝包。馮心蘭從包裡掏出一塊磚頭狀的東西,問道:「他爸,你包裡裝塊磚頭幹什麼?不嫌沉得慌?」三個兒子湊上來看,議論著。肖長功叫道:「德龍,拿個錘子和扁鏟過來!」肖德龍拿過錘子和扁鏟來。肖長功拿起錘子和扁鏟,砰的一聲鏟下一塊:「拿去吃吧,這塊留給你師太!」肖德龍舉著看:「這是什麼呀?能吃嗎?」肖長功說:「這是廠裡為我們上北京發的營養品,紅糖!」三個兒子歡天喜地地擎著紅糖跑了出去。肖長功忽然想起什麼,問馮心蘭:「我的手呢?」馮心蘭說:「這兩天就沒看你戴,丟哪去了?」兩個人說著話,到處翻找起來,肖長功罵著:「這只倒楣的破手,我橫豎戴不慣,這哪是我的手,不戴了!」馮心蘭急道:「你要是在省城選上了,到北京見毛主席,不戴哪行啊,他爸,要是能到北京,你去轉轉,多貴咱也配只好手,別不捨得!」肖長功歎著:「我這只手啊,恐怕一輩子也配不合適!」馮心蘭叮嚀:「他爸,多帶幾件內衣,勤換洗,不能像在家裡。」肖長功答應著:「知道了,叨叨起來沒完!」肖德龍急匆匆跑進來:「爸,情況有變化。」肖長功說:「你一驚一詐的,什麼情況有變化?」肖德龍說:「剛才我聽說,昨晚三叔喝醉了,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把胳膊摔傷了,去不了省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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