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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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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肖長功攔住楊老三,寬厚地笑著,安慰他:「老三,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也是險勝。其實也沒有什麼,你知道,我也就是在錘前時間比你耗得多了點而已。」這種安慰話裡有話,一下把楊老三的火兒挑起來了。楊老三冷笑著:「到底是勞模,挺會說話的你,這話裡的油鹽醬醋可不少啊!誰家過年還不吃頓餃子?誰家的公雞棒子不打個鳴?逗你玩玩,你還當真了,還當歌唱了。我是沒和你正經比就是了,要是正經比,那得三盤兩勝,笑到底的不是你,是我!」肖長功一拍他的肩膀,寬厚地說:「行,是條漢子!」說完,背著手,和眾人打著招呼,朝前走去。瞎師母喊:「長功,慢著走。」肖長功回頭看:「師母,您還有什麼吩咐?」瞎師母笑問:「怎麼,比贏了也沒個獎勵?」肖長功答:「師母,這是車間自己搞的比賽,沒有獎勵。」「他們不獎勵我獎勵。」說著瞎師母從懷裡掏出一枚銅制的粗糙的戒指,「認識這東西吧?」肖長功把戒指捧在手心裡,看著,激動地說:「認識,這是師傅的遺物。」瞎師母問:「知道它的來歷嗎?」肖長功連連點頭:「知道,這是師傅用炮彈殼鍛的。」瞎師母沉入回憶:「那一年,廠裡來了軍代表,交給你師傅一塊炮彈皮,含著眼淚說,老師傅,這是敵人的炮彈皮,我們的一位師長就是被這枚炮彈炸死的。我們的解放軍戰士在前方和敵人拼命,他們沒有大炮,他們需要大炮,你們一定要生產出優質的鋼材,製造大炮支援前方打仗啊。你師傅接過彈皮哭了,說,軍代表,你放心,為了解放,為了新中國,我一定會拼命幹的。後來他就把炮彈做了這個戒指,一直戴在手上。」肖長功激動地說:「師母,這我都知道。」瞎師母也激動著:「長功,我今天把它送給你,你戴著它進北京,就是領著你師傅進京了,要比武就好好比,搶個狀元回來,你師傅九泉之下知道了,會拍著巴掌哈哈大笑的。」肖長功鄭重地答應:「師母,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師傅失望的。」班組裡,眾徒弟安慰著楊老三。徒弟甲說:「師傅,今天是真的見識了你的功夫,那傢伙,一錘下去,三釐米,鬧著玩的嗎?肖長功,今天也就是運氣好,咱輸得不寒磣。」楊老三笑著搖了搖頭:「不是他運氣好,是我給他留著面子呢,我要是不讓他一馬,他怎麼有臉走出這個車間?他是勞模,又是我師哥,當著你師太的面,我能不讓著他嗎?」徒弟乙歎息著:「師傅,你為什麼要讓呢?這是打擂臺啊,就是親父子也不能讓啊!」楊老三長歎道:「唉,我和肖長功,同出一個師門,我師傅,哎,就是你們的師爺,當年給我們立下過規矩:同門師兄弟,講吃的穿的,大的讓小的;同台比手藝,小的讓大的。他是我師哥,我不讓著他點,把他比下去,那就是違背了師訓。你們知道什麼!」聽了這話肖玉芳火了:「師傅,比不過就是比不過,你找這個臺階有什麼意思?」楊老三道:「咦?怎麼是找臺階?我的的確確是讓了他。」肖玉芳不屑地撇嘴:「得了吧,你本來就不是我哥的對手,以後就少在我們面前吹牛了。」楊老三也火了:「你要是這麼說,我還要再和他比試比試。你給我過個話兒,要是再輸給他肖長功,我立馬兒抱著頭從鍛軋車間滾出去!」肖玉芳道:「好!我記著你這句話,你要是勝了我哥,我給你燉一大碗紅燒肉!」楊老三說:「只要他肯比,你給我先把肉燉上,燉得越爛越好,我牙口不好。」回到家,楊老三悶悶地喝著酒。楊寶亮一邊寫作文一邊念著:「我的爸爸……」楊老三拍著桌子大喊一聲:「窩囊!」寶亮沒聽見似的念著:「他是一個八級大工匠,他技術高超,無人能及……」楊老三罵道:「真他媽窩囊!」寶亮繼續念著:「他身懷絕技,為人直爽……」楊老三自言自語:「我怎麼能輸給他!他算什麼!」寶亮還在念著:「他經常教育我,要心胸開闊,要有男子漢氣概……」邊念邊偷眼看著楊老三。楊老三對天比畫著喊道:「肖長功,我不服你,死也不服!敢再和我比畫比畫嗎?」寶亮更大聲地念著:「爸爸,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你是我學習的榜大工匠樣。我多愛我的爸爸呀,我是多麼多麼地崇拜他呀……」楊老三突然扭過頭問:「你小子說什麼?」楊寶亮瞪著眼說:「我寫作文啊。」楊老三說:「我知道你在寫作文,你剛才說什麼?再給我念一遍?後兩句!」寶亮站起來端著本念:「爸爸,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你是我學習的榜樣,我多愛我的爸爸呀,我是多麼地崇拜他呀……」楊老三懷疑地問:「你是真心話嗎?」寶亮點點頭。楊老三疑惑著:「你小子不是羞辱我吧?」寶亮忙否認:「沒有啊,我為什麼要羞辱我爸爸呢?這多不好啊,哪有兒子羞辱爸爸的呢?」楊老三疑惑著:「我聽這味兒不對呀小子!」寶亮說:「爸,你怎麼啦,我哪能寫作文罵你呢?」楊老三扔了酒壺,下地披衣要走。楊寶亮追著問:「爸,你這是上哪兒去?不吃飯了?」楊老三頭也不回:「不吃了,你吃吧,我出去有點事。」月光照進鍛軋車間班組,楊老三披著衣服,直盯盯地看著寫有肖長功字樣的更衣箱,琢磨著。看了半晌,他搖搖頭。過了一會兒,他又蹲在鍛錘前,端量著鍛錘。後半夜,楊老三又在自家工作臺前忙乎著,銼刀聲越來越響。寶亮被吵醒了,打著哈欠問道:「爸,你天天晚上鼓搗啥?」楊老三沒抬頭:「我在整一個作品。」寶亮問:「作品是什麼?」楊老三答:「作品嗎,就是人一輩子要留下一個東西,一個好東西。」說罷又埋頭銼了起來……第二天,食堂的一張桌上擺滿了酒菜,谷主任正在請肖長功和楊老三吃飯,這是一頓和解酒。谷主任勸道:「楊師傅,喝了這杯,聽我說兩句。論輩分,你們倆都是我的師哥,我今天是以小師弟的身份請兩位師哥。論手藝,我是不敢和你們比,你們倆呢,難分伯仲。依我看,不要再比了。」楊老三借著酒勁兒口出狂言:「不比也行,長功必須當著大夥的面給我賠禮道歉。」肖長功也喝高了:「賠什麼禮?道什麼歉?」——「你那天當著大夥的面說,你也就是在錘前時間比我耗得多點而已,還而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就是說我不務正業嗎?是不是還捎帶著別的什麼?」——「老三,我沒別的意思,你要是覺得話裡有話,那是你自己琢磨的,我肖長功走行端正,別人要是說什麼像陣風似的就刮過去了,我身上乾淨,存不住東西,老三,喝酒吧!」「谷主任,你聽聽,他這不是話裡有話嗎?你沒挑明可話裡藏著什麼我知道,不就是要說我跳跳舞?犯法嗎?和女同志近乎近乎,就有問題了?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慣我,你這個人就是嘴裡不說罷了,怎麼就知道我的心思不在鍛錘上?這些年了,無論產量、品質,我落了他多少?肖長功,我在這裡叫你一聲師哥,有咱們的主任在眼前,我是記著師訓,同台比手藝,我是讓著你,你別心裡沒數,你還當是真的勝了我?我是給你留了面子!」楊老三借酒上臉。肖長功勃然大怒,突然站起來,掀翻了桌子,抓住楊老三的袖子:「老三,你要是這麼說,咱現在就去比畫比畫!」「比畫就比畫,誰草雞了是尿泥!」楊老三更來勁兒了。二人撕扯著,出了食堂。谷主任一邊用飯盒子揀著剩菜,一邊嘟囔:「毀了,這兩個強驢,怎麼拴一個槽子上了!」谷主任追出食堂:「哎,你們到哪兒去?」肖長功頭也不回:「回車間比畫。」谷主任哭笑不得:「比畫也得明天,你們現在比畫給誰看啊!」晚飯後,包科長來串門。馮心蘭熱情地招呼著:「包科長,你怎麼有工夫了?屋裡坐。」肖長功也從裡屋迎出來了:「老包,有事?」包科長挺熱心:「沒事,我來看看你準備得怎麼樣了。」肖長功道:「也沒什麼好準備的,也就是一天一宿的火車,到了那邊不是住招待所嘛。」包科長道:「也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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