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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果然不出政浩所料。即便被敵軍壓制得沒有喘息之機,卻仍有一名士兵逃了出來,駕船趕到麗水,與全羅左道水軍節度使營緊急派出的士兵一起,為奪回被搶走的村莊而一路進擊到了濟州監營。

  當他們趕到監營的時候,卻聽到了長今被倭將帶走的消息。政浩喘息未定,便趕緊點燃烽火,與士兵們一起追趕倭軍。此時此刻,政浩只希望士兵們看到烽火能不顧一切地把敵船攔下。

  到達碼頭時,手下士兵正與倭將帶領的人馬展開艱苦的戰鬥。看見這邊人數越來越多,敵人開始向大海方向緩慢移動。海岸上早就停泊了一艘小木船,等候接應倭將。後面有艘大船已經起錨,隨時準備揚帆遠航。

  眼看形勢不妙,倭將翻身跳入大海。但他不是獨自一人,他把刀架在長今的脖子上,嘴裡還不住地罵罵咧咧。好象是誰敢靠近就把長今殺死的意思。政浩到達碼頭,倭將和長今乘坐的木船正要出發。政浩再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長今離去,這樣的傻事在海南碼頭有過一次已經足夠了。

  趁著倭將的視線停在前面士兵的身上,刷地一聲,政浩向他射出一箭。正是夢中遺失的那支利箭。那箭準確無誤地射穿了倭將的脖子,倭將掙扎著想把箭拔出來,卻終於跌進了海裡,浮在海面上。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墨綠色的海水。

  「大人……真的……不是做夢吧?」

  失魂落魄的長今得救了,她眼望政浩結結巴巴地說道。如果是夢,心臟不會跳得這麼厲害。

  「我答應過要等你,可我等不下去,只好先來了。」

  長今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政浩懷裡。

  但是他們二人沒能並肩回去。牧使和判官難以擺脫禦倭不利的罪名,便把一切責任全都歸咎於長今。長今被誣陷為給倭將治病,與倭寇串通一氣,被押送到漢陽義禁府。

  當時朝廷正被「走肖為王」事件鬧得滿城風雨,不得安寧。以趙光祖為首的新進士派與以洪景舟為代表的勳舊派之間,意見不和,相互傾軋,釀成了慘烈的悲劇。

  登基十年以來,中宗受制于反正功臣和官僚的壓力,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從前的戊午士禍和甲子士禍造成士林派慘遭殺害,儒學衰退,法紀為之喪亂不振,於是中宗大舉啟用曾遭排遣的新進士派。野心勃勃的理想主義者趙光祖就是在這個時候登場的,他主張實現以性理學為根本的理想政治,1518年從弘文館長官副提調一躍而升為大司憲。破除迷信、實施鄉約(朝鮮時代鄉村社會的自治法規——譯者注 )、設置賢良科(朝鮮中宗時期由趙光祖提出的一種官吏選拔制度,為了選拔德才兼備的人才而進行的科舉考試——譯者注)等都是趙光祖的主意。

  趙光祖只強調道家思想,凡是持異己思想的文人統統被他歸為反動派。他把勳舊派當成異己徹底剷除,他還極力實行無視現實的激進政策,這一切都埋下了禍根。所謂走肖為王其實是勳舊派意識到危機之後,為了尋求自身出路而採取的最後防禦,卻也只是拙劣而卑鄙的自編自演劇。

  其時,洪景舟的女兒已經成為中宗的後妃,洪景舟便唆使女兒蘸著蜂蜜在後山樹葉上寫下「走肖為王」四個字。蟲子把樹葉咬碎了,只剩下塗過蜂蜜的粘稠部位。大王看見這四個字後,對於趙光祖的恩寵也就逐漸褪色了。「走」和「肖」合起來就是「趙」,「走肖為王」的意思就是趙氏稱王。

  大王整天都為南袞、沈貞、洪景舟等勳舊派人士欲置趙光祖於死地的奏疏而苦惱,對於新進士派激進而排他的態度,大王也感憤怒,所以心裡就更加複雜。既不能殺,又不能坐視不管,問題就出在這裡。大王明知樹葉事件是有人故意捏造的,所以趙光祖不能殺,但若置之不理,朝廷又將過於混亂。

  就是在這個特殊而敏感的時期,長今再次被關進了義禁府。當時有兩種截然對立的意見,一種意見認為儘管俘虜的生命重要,但為倭將治病還是應該受到處罰;另一種意見認為長今幫助討伐軍掃蕩了倭寇,理應得到獎勵。政浩四處奔走,千方百計呼喚民心以廣造輿論。

  長今對於重回義禁府的恐懼和震驚遠遠超出了對死亡的恐懼,韓尚宮死在這裡,父親也死在這裡,難道自己的命運也註定要終了於義禁府嗎?

  有關「走肖為王」事件的奏疏讓大王疲憊至極,以至於只要是奏疏,他乾脆扔到一邊,看也不看。

  「侵略濟州島的倭寇擊退了嗎?」

  曾經鎮壓過三浦倭亂的中宗對倭寇事件格外關心。

  「那麼,是誰立下大功呢?」

  「閔政浩!」

  「閔政浩?應該重賞啊!」

  「殿下,擊退倭寇事件中立下大功的閔政浩提交了奏疏。」

  閔政浩的奏疏得到了大王的關注,起到關鍵作用的是長番內侍。政浩呈交奏疏後,始終不見反應,乾脆找到長番內侍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說了一遍。政浩懇切地對他說,長今因為這件事被關進了義禁府,現在能救她的只有尚醞令監。政浩千叮嚀萬囑咐,懇求長番內侍務必想方設法讓大王注意自己的奏疏。

  聽說是奏疏,大王立刻皺緊了眉頭,隨即轉換心情讀了下去。

  「豈有此理!為了拯救百姓而甘冒生命危險為倭將治病,非但得不到賞賜,反而被宣判為通敵之罪,太殘忍了!通知義禁府立刻放人!」

  「長今!哎呀,長今啊!」

  看見長今,德九興奮地大叫起來。

  「這些日子您還好吧?」

  「好什麼好啊?自從你出事以後,我天天擔心,沒有一天好過。」

  「哎喲,哎喲,撒謊臉都不紅,是誰好吃懶做,天天就知道偷酒喝了?」

  「你這婆娘!你以為我想喝啊?我心裡著火似的,沒法子才喝酒的,我心裡上火!」

  「喝了酒就涼了嗎?涼了嗎?涼了嗎?」

  他們還像從前那樣無休無止地吵鬧,這時候長今才感覺自己真的回來了。從第一次跟隨訓育尚宮離開這裡,走了那麼遠的路,如今終於又回來了。掙扎了那麼久,苦苦煎熬了十幾年,最終還是回到了出發的地方。

  「現在是要去宮裡呢,還是怎麼樣?你要是想付飯錢的話,就得多幹活兒。」

  「你這個沒人情味的婆娘。孩子吃了那麼多苦好容易回來了,你也不想著給她補補身子,張嘴閉嘴就知道飯錢?」

  「主要不是說飯錢……我是想幫她想想生存之道。」

  「是誰說這裡是娘家,你是娘家母親了?」

  「哦,誰說不是了?娘家母親就應該白給女兒吃飯嗎?」

  嘴上雖然這樣說著,德九媳婦還是悄悄地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

  兩天以後的上午,內醫院來了名醫官。德九媳婦讓長今蒸酒糟,她卻沒有心思,只是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長今靜靜地坐在平板床上,望著落在醬缸上的陽光,德九進來說有人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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