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大長今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在慘叫聲中,政浩毛骨悚然地醒來,聲音是他自己發出來的,而且身體下面濕漉漉的。太真切了!政浩甚至感覺現在房間裡的一切都像是夢中的情景。鬱悶而不祥的氛圍籠罩著政浩,吃完早飯,立刻啟程上路。路還是從前的路,比起不久前與長今一起回宮的時候,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致,那麼遙遠,又那麼淒涼。

  政浩趕到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韓尚宮身受剪刀周牢(一種殘酷的刑罰方式)之刑,慘死獄中。丁尚宮也因病情惡化告老還鄉。

  聽到端莊而文雅的韓尚宮的死訊,政浩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

  「長今!」

  刹那間,政浩幾乎瘋掉了。

  據說早在四天之前,長今已經被發配到濟州監營做官婢了。如果是去濟州島,應該在海南乘船,路途遙遠,就算是個健壯的青年男子晝夜趕路,還要走上半個月。若是連夜騎馬追趕,或許能趕在上船之前遠遠地看上一眼。政浩兩眼冒火,手執韁繩昂首疾弛。

  一路之上雨雪交加,有時根本看不見前方。即便如此,政浩也不肯下馬休息。只有尋找客棧喂馬時,政浩的雙腳才能著地。肚子越餓、越是感到困倦、越是嚴寒襲裹雙頰,就越不能停留。政浩想到自己身為男兒尚且如此,那長今會有多麼寒冷,多麼艱難,又將是多麼失落。或許她連雙皮鞋都沒穿上,在這嚴寒天氣裡,單靠一雙薄襪和膠鞋怎能支撐。每每想到這些,政浩不禁血淚橫流,揪緊了韁繩。

  眼前是一片整齊的竹林,政浩以為只能向竹林裡走了,卻突然湧出一座高山。白雪皚皚的銀嶺之下,茂密的冬柏林綠如潑墨,樹葉縫隙間冒出了花骨朵。這裡是月出山。

  五花大綁逶迤而行的罪犯隊伍剛剛消失在蜿蜒小路的盡頭。政浩更急了,打馬如飛,緊緊跟在隊伍後面。

  「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徐長今的女子?」

  這些人饑寒交迫,加之疲憊已極,所以沒有人回答政浩。仿佛就連抬頭看他一眼都很吃力,一個個低垂著深陷的眼睛,跟著前面的人。心急如焚的政浩往來穿梭,跑來跑去尋找長今的身影。為了躲避撲面而來的雪花,所有的人都低頭走路,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就在這時,政浩看見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宛如皚皚白雪中盛開的冬柏花。看見蝴蝶結,政浩的眼圈頓時紅了。

  「徐內人!」

  長今大吃一驚,回頭環視片刻,終於認出是政浩。乾裂的嘴唇翕動不已,仿佛想要說什麼,只是距離太遠什麼也聽不見。無奈之下,兩人只好滿心遺憾地以目傳情。

  此時此刻,政浩再也不能策馬向前。

  「請讓一讓!」

  政浩躍下馬背,撥開人群正要上前,一名軍官走過來將他攔住了。

  「我是內禁衛從事官閔政浩,請讓我看她一眼,然後立刻再走。」

  「不行,難道您不瞭解情況嗎?」

  「我不會耽誤太久的。一點面子也不給嗎?」

  軍官剛剛流露出強硬態度,政浩便先把自己的職位抬出來。對方略微猶豫了一會兒,卻仍然不忘自己的本分。

  「不行,請您趕快離開吧。」

  「這是我心愛的女人,她這一走,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也想給您網開一面,可他們都是大逆不道的犯人,應該受到嚴懲。大王有旨,任何人不得接近。」

  「既然如此,你總該允許我把這個交給她吧。」

  政浩也換成了求情的語氣。軍官無法繼續阻攔,只好使了個眼色讓他儘快離開。

  長今伸長脖子往這邊看,腳下連連踩空。當她身體搖晃時,政浩的心臟也隨著她的節奏顫抖。政浩從袖子裡取出三色流蘇飄帶,遞給長今。他們用力伸出手臂,卻總是碰到別人的身體,避來避去,始終不能碰到一塊兒,這樣反復幾次都沒有抓到。當長今的手好不容易抓住流蘇飄帶的穗子,政浩突然有一種帶她逃跑的衝動。在政浩的心裡,理智與衝動做著激烈而殘酷的鬥爭,全身的骨頭也都隱隱作痛。

  「一定……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不知道長今有沒有聽到這句話,雪越下越大了。長今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突然被後面的人推了一把,政浩的臉立時消失不見……

  政浩愣在當地,悵然若失地目送長今的背影漸行漸遠。紅色蝴蝶結在白雪中輕盈舞動,一會兒像冬柏花,一會兒又像血珠,再過一會兒就完全消失在視野中。

  政浩一路追隨犯人的隊伍,中間隔開一段距離,不讓軍官發現他的行蹤。隊伍前進,政浩跟著一起前進;隊伍停下來休息,政浩也跟著停下來休息;隊伍睡覺的時候,政浩就在他們附近隨便找個地方躺下。就像很久以前天壽跟蹤明伊時那樣……

  船向遠方緩緩駛去,政浩佇立在風雪中目送渡船走遠,直到它變成一個遙遠而又模糊的點。

  刨地為坑,放入水桶承接雨水,這樣的奉天水可以用來洗衣服。如果以竹筒接水,放置一段時間以後也可以食用。不過,如果時間允許,長今還是會到遠處海邊的龍泉台去。即使雨水再多,還是很快便滲透到了玄武岩下面,直至地底,繼續往下流,最後變成龍泉之水湧上來。水桶挑水,回來後倒入大水缸,這是由來已久的習慣。

  海邊有一塊孤伶伶的大石頭,據說是很久以前噴發的熔岩冷卻凝固成了龍頭。還有人說那是龍王的使者,來到此地挖掘長生不老之藥,卻被山神的利箭射死了。漲潮時,岩石的形狀宛如蛟龍探頭。正欲探出海面卻又凝固的龍頭岩啊,每當看到它時,長今就感覺它像自己的命運一樣悲涼。

  大海遼闊而寧靜。如果遊過去,說不定可以到達海南的某個角落,仿佛政浩依然站在渡口。從漢陽到海南足有千里之遙,然而比起眼前的大海來,似乎並不是那麼遙遠。漢陽距離這裡太遠了,長今呆呆地望著大海,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下來。

  三月份,這裡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玄武岩上有密密麻麻的小洞,南芥在石頭縫裡冒出了白色的葉子。長今提著水桶回來的路上,每一條壟溝裡,每一堵石牆上,都洋溢著春日的陽光。

  濟州監營有一塊寫有官德亭三個大字的匾額,儘管每天都能看見,然而每次都是潸然淚下。聽說那是世宗大王的第三個兒子安平大君的手筆,「非罪大惡極者,不流配」,只有重刑犯才能發配到這裡。唯一能讓長今感覺到王宮氣息的東西就是這塊匾額了。

  官德亭是世宗大王時代的濟州牧使(高麗時代以及之後的朝鮮時代管理各牧的正三品文職官員,牧是高麗和朝鮮時代的的地方行政區域——譯者注)辛淑晴修建的亭子,用來訓練士兵和修煉武藝。成宗時代的牧使楊瓚重修官德亭,並保存至今。高麗時代以後,倭寇不斷入侵,殺人、放火、搶劫已是家常便飯,為了抵禦倭寇的侵襲,世宗19年設立了三城、九鎮、十水戰所、二十五烽火臺及三十八煙臺等防禦設施。

  太宗16年設置牧使,分為東、西兩縣,東邊為旌義縣,西邊為大靜縣,由縣監進行管理。

  濟州監營門前的庭院裡亂得就像一鍋熱粥。新任判官即將赴任,又是打掃衛生,又是準備食物,官員和官婢們裡裡外外忙個不停。監營的長官是觀察使,但是實質性的職責幾乎都由其手下判官承擔。

  「我還以為你沉進海底了呢。說是挑水,結果一去不回,你到底在幹什麼呀。這裡不是有奉天水嗎,為什麼非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挑龍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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