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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明伊站在那裡,望著與天壽之間逐漸擴大的距離,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向天壽追去。情況出現了逆轉,現在走在前面的天壽,明伊在後面跟隨。天壽邁步如飛,明伊緊追不捨,兩個人的心中都在暗暗用勁。

  炎炎的烈日之下,兩個人默默無語地趕路。石頭滾動,樹枝隨風搖曳,若有若無的鳥鳴聲偶爾傳來。

  越過陡峭的山坡,到達山頂,眼前呈現一片廣闊的平地,沒有樹蔭的山脊兩旁,萱草和剪秋籮正在茁壯成長,腳下層層疊疊的山脊越來越模糊,一直延伸到天邊。

  經過山脊時,天壽沒有回頭看一眼。儘管他心裡焦急,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回頭看了,那他這輩子都無法離開這個女人了。

  終於到了下坡路,天壽拔腿就跑。對於女人的腿腳來說,下山似乎有些吃力,她每走一步,都會傳來石頭滾動的聲音。天壽分不清這聲音是來自自己的腳下,還是來自女人的腳下,但他還是瘋狂地向前奔跑,一直跑完山路,到達平地。轉過彎來有一條河,沒有渡口的岸邊,有位老船夫靠在船上打盹。

  「快走吧。」

  天壽催促船夫,船兒徐徐前進。陽光照耀,水面仿佛綻放無數朵小花,閃耀著熠熠的金光。天壽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刺痛,原來波浪也在他心中綻放無數小花,痛苦地蕩漾。

  「我的心情怎麼會這樣?我的這份心意會變成殺害這位美麗姑娘的匕首……我只能把她埋藏在心中,隨著歲月的流逝逐漸淡忘。」

  直到這時,天壽才回頭看了看。驀地,他的心臟仿佛跌落下來,砸中了自己的腳背。明伊沒有上船,就像路標一樣直挺挺地站著,正朝天壽這邊遙望。明伊無比淒涼地站在那裡,仿佛她是世界上第一號的可憐女人。

  天壽心底突然湧起陣陣悲傷,說不清是為自己,還是為明伊。他從船夫手裡奪過船槳,向著明伊使勁劃去。

  船夫大聲叫嚷,天壽充耳不聞。

  「因……因我……」

  天壽站在明伊面前,氣喘吁吁,話也說不完整。明伊望著她,眼角情不自禁地紅了。

  「你因我而活,也將因我而死。」

  天壽一口氣說完,然後觀察明伊的臉色。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是件危險的事。」

  「我的生命早已不屬於我自己。」

  明伊望著天壽的臉色說。

  「請你一定要收留我。」

  「我說過,你會因我而死。即使這樣,你還是願意跟隨我嗎?」

  明伊不再說話。她平和的目光就像水波,靜靜地飄向天壽。

  村莊裡到處都是錘子敲打的聲音。兩座草屋之間的田地裡,黃瓜藤爬上了土牆。油膩的碗刷掛在屋簷下輕輕搖擺。從煙囪裡冒出的煙活像一頭白髮,飄向天空。太陽猶如蛋黃般大小,卻也散發出熾熱的光芒。

  連綿不絕的鐵錘聲戛然而止,接著響起了淬火的聲音。籬笆牆圍起的鐵匠鋪裡,一位身材魁梧的鐵匠正在用心錘打著什麼。

  一個小女孩從山上跑下來,在鐵匠鋪裡轉來轉去。這個小女孩八歲左右的年紀,伶俐的面孔上滿是稚氣。

  「爹。」

  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然後笑嘻嘻地張開嘴巴,兩顆門牙都掉了。

  「爹。」

  聽到急切的呼喚,鐵匠父親知道是女兒回來了。看到女兒,父親高興得幾乎把嘴咧到耳根子了。做了八年鐵匠的天壽,裸露在外的肩膀還是那麼健壯。

  「抓到了嗎?」

  聽見父親問自己,女孩子又露出兩顆缺牙笑了。她得意洋洋地說,「抓到了。」

  女孩子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是一隻死去不久還有餘溫的兔子。

  「又是跟那些小傢伙……」

  「我娘呢?」

  這時候,女孩子的母親已經悄悄地站到了她的身後。天壽閉緊了咧開大笑的嘴巴,重新拿起放在一邊的錘子。

  看到父親做起了別的事情,女孩看出情勢不妙。回頭一看,母親正冷冰冰地望著自己。

  「跟我來!」

  明伊嚴厲地說。女孩向父親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是父親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只顧埋頭敲打燒紅的鐵。

  「幹什麼呢?我讓你跟我來……」

  沒辦法,女孩只好跟在母親後面,只是仍然不肯放下手中的兔子。明伊進入房間,拿出了鞭子。

  「趕快露出小腿!」

  女孩好象早就知道是這種結果,於是乖乖地露出小腿,她的小腿上已經傷痕累累了。

  「我不是對你說過嗎,不許你跟那些男孩子到山上玩!」

  犀利的鞭子抽下去,孩子嬌嫩的皮膚上立刻添了一道新的傷痕。

  「恩成一定要去抓兔子……」

  「恩成,不就是進士家的少爺嗎?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跟貴族家孩子一起玩嗎?」

  鞭子再次落在女孩的小腿上,這一下比剛才似乎更用力。更讓女孩感到痛苦的,似乎不是鞭打,而是委屈。

  「我只想去一趟學堂馬上回來,可恩成總是纏著我。」

  「又……又去學堂……」

  話一出口,女孩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這回算是完了!

  「又到學堂跟人家學習了?」

  「娘……」

  「是不是?」

  女孩點了點頭,母親的鞭子同時落下。

  「我告訴過你,不許接近學堂半步!」

  女孩一直強忍鞭打,到這時終於放聲大哭。

  「恩……恩成和允……允權他們都上學堂……為什麼只有我……為什麼只有我不可以上學堂?」

  思來想去,女孩還是覺得自己委屈。她哭得那麼傷心,竟有些哽咽難言了。

  明伊無話可說。孩子哭得這麼傷心,她不能坐視不管。明伊消了氣,把孩子拉起來,溫柔地抱在懷裡。

  「長今,娘跟你說過的話還記得嗎?」

  「是的,恩成和允權都是貴族家的少爺,而我是卑賤白丁(韓國古代社會地位最卑微的階層)的女兒。」

  「對,白丁的子女是不能讀書的。」

  「這是為什麼,娘?」

  「因為白丁地位卑微。」

  「可是我喜歡讀書呀。我比恩成學得更好。」

  「那也不行。貴族子弟讀書識字,長大做官,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白丁的女兒讀書,就會給全家帶來災難。到底要娘說幾遍,你才能記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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