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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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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天,一套整理好的資料便送到S行審計部。國勝這筆總值三十八億的私募基金,存在報表造假、虛假銷售的情況。不止這筆,之前好幾個項目都被掀了出來。趙輝聽說後,頓時猜到是周琳的手筆,國勝蓄意作假在先,S行就算是合作方,頂多也就是個審查不嚴。趙輝是簽售人,責任自是難逃,但到底不會太嚴重。趙輝沒料到周琳動作居然這麼快。這陣子怕她衝動,已有些提防了,勸是不聽的,但老太婆念經,也講了一遍又一遍。他知道她為了他,什麼都敢做。薛致遠那次,她不是也豁出去了?他怕她做傻事。倘若她為他再傷一次,那他真是無地自容了,不如死了算了。那天他對她說:「你應該有更好的歸宿。」怕她激動,站開兩米,很認真地看她。他是真心為她。他年紀比她大得多,眼前情形又這樣,他不想拖累她。她竟只是笑笑:「少來。」他也不知該怎麼說了,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她拿出軟逗佻皮的作風,死活不聽。他拿她沒辦法。 趙輝有種不祥的預感。其實真該勸住她的,一是沒必要讓她蹚這渾水,二是也透著不妥當,忒衝動了。果然,過幾日,顧總把他叫到辦公室,說國勝那邊投訴了,「色誘高管」——原話該是更不堪些,顧總嘴上留了情面。「周琳是你的人,對吧?」趙輝不語。顧總說那人統統跟于總交代了,周琳主動貼上去,送錢送人,為的就是誣陷國勝。「小于來找我訴苦,我把他頂回去了,什麼誣陷不誣陷,這事本就是國勝理虧,賺錢也要講規矩,都合作這麼多年了,還搞那些亂七八糟的,弄得大家都被動,胡搞嘛。」 到這步,周琳有些懊惱,回頭再想,這事于總必定早就察覺了,故意不戳穿,布一個好局。她前腳剛走,于總後腳便去安撫,軟的硬的。那人本就是個窩囊廢,見狀立刻又倒戈。于總再一封投訴信甩到S行,其實她又不是行裡員工,這封投訴信明擺著是沖著趙輝。本來七分過失,這麼一折騰,倒坐實十分了。她也不是尋常女人,既然錯了,便不再多想,立刻便思考下一步。她問趙輝:「要不要索性鬧開,兜底來個大的?」又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誰也別把誰當傻瓜。」趙輝明白她的意思。金融這行,真要往死裡鬧,弄個魚死網破,便是神仙也禁不住。但同歸於盡,到底是傷元氣的,何況還是女人?他無論如何不會同意。 央行和銀監會這一陣在肅查銀行基金產品,尤其是私募基金,愈是數額大收益高的,愈是查得緊。國勝這筆基金,不揪出來還好,眼下這個局面,自然是撞在槍口上了。融資方是吳顯龍,已有些不言而喻的意思,現在去基金公司搞事的又是周琳,一個是自家兄弟,一個是自己女人,這架勢等於向全世界宣佈,他趙輝才是這項目的策劃人,旁人倒是冤枉的了。板上釘釘,百口莫辯。仿佛一下子,趙輝便被推到懸崖邊上。趙輝不禁想起戴副總。巧也是巧,也是幾筆國勝基金,壞賬數目倒在其次,關鍵是兩頭的錯都並在他一人身上,不由分說的。 于總那樣的老油條,又有人擔著,他卻是無論如何承受不起,連解釋也覺得無顏。錯就是錯,一步錯,步步錯。愈是素日裡端正的人,愈是對自己苛責,一分一厘都要跟自己計算清楚。趙輝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惡天險地裡闖出一條路,即便難看,每一步都是實打實的,線頭在自己手裡,要松要放,再艱難總有希望過得去。但這次不同,完全是不動聲色,猝不及防,便被逼到死胡同裡。兜頭一張巨網,黑壓壓的,再掙扎也只是纏得更緊些,空間更逼仄,都有些透不過氣了。 他不許周琳再動,勸她:「你好好的,我才會好好的。否則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安心。」周琳傷心起來,哭道:「我好好的,你要是不好,我又怎麼會好?」趙輝輕拍她的肩:「就算這樣,你也要好好的。不管我好不好,你都要好好的。」她含淚看他:「說繞口令嗎?」他笑笑,將她摟得更緊些,嗅到她頭髮間的香味,那一瞬想的是,倘若能跟這女人白頭到老,便是讓他少活十年,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惜做不到。老天爺給了他機會,李瑩不在了,卻讓他遇到她,除了容貌,連待他的心也是一模一樣。有時候他想,單憑這點,便已今生無憾了。 別的都罷了,趙輝心裡只是有些放不下兩個孩子。尤其蕊蕊,大姑娘的模樣,卻終是長不大。可憐的寶貝。周琳那晚也把話說開了:「有我在,你還怕別人欺負她嗎?我周琳是誰?不欺負人就算客氣了,誰敢反過來欺負我孩子,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他點頭稱謝,有些鄭重的意思了。周琳扭頭不看:「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真心喜歡他們。」他更是感激。把蕊蕊叫到身邊,不管她明不明白,該叮囑還是要叮囑。誰知蕊蕊卻一直念叨蔣芮最近不怎麼找她了,有些傷心。她朝趙輝看,希望父親能替她解決這件事。趙輝沉吟一下,告訴她: 「寶貝,沒有人會一直陪著你,即便是爸爸媽媽也不能。」 蕊蕊的神情一點兒點兒黯淡下來。趙輝覺得這話對女兒來說,也許有些殘酷,但他必須讓她懂這個道理。他告訴女兒:「你不能夠指望天底下每個人都喜歡你,你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優秀、越來越堅強,這樣,將來才會有更多的人喜歡你。」小姑娘到底比以前機靈了,張嘴來一句:「我眼睛不好呀。」趙輝忍不住笑:「近視眼有什麼了不起?你周琳阿姨也是近視眼,不照樣好好的?」周琳在一旁點頭:「我是戴隱形眼鏡。」 趙輝把女兒攬進懷裡,對她道:「爸爸愛你,非常愛你,愛得不得了。爸爸希望能一直陪著你。但是,爸爸也許做不到。爸爸希望,你能過得很幸福,不管爸爸在不在,你都要乖乖的。爸爸為了你,什麼都願意做。你是爸爸的寶貝,永遠都是。」趙輝說到後面,有些哽咽,聽見女兒輕輕嗯了一聲,那瞬再也忍不住,眼淚落下來。仿佛又回到十幾年前,他抱著小小的蕊蕊,翻來覆去地,在她耳邊道:「爸爸在,一直都在,爸爸永遠不離開你。」 很快,東園公司那筆房開貸也被捅了出來,據說是蔣芮親自到審計組交代的。除此之外,去年好幾筆與顯龍集團有關的案子,統統被擺到檯面上,徹查一遍。趙輝聽聞,竟也不覺得意外了。蕊蕊看病那筆錢,到底是被識穿了。吳顯龍怎麼轉的賬,他又如何一筆筆拆開,化整為零轉到捐款戶頭,一目了然了。那幾樁Case,一個個單看,倒也罷了,連起來便清清楚楚,儼然是他趙輝下的一局好棋。致遠信託、顯龍集團,又是同學又是朋友,真正是面面俱到。還有周琳那層,更是錦上添花的好戲。絲絲入扣,一點兒破綻也不露的。 吳顯龍死的前一晚,趙輝與他喝酒直到半夜。真到了這步,兩人半句洩氣話也不講,只是喝酒,氣氛倒也不錯。趙輝說:「阿哥,現在我要好好勸你了,別的都是假的,身體頂要緊。」吳顯龍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趙輝點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吳顯龍搖頭歎息:「都是濕柴了,燒不起來了。」舉杯與他一碰。 吳顯龍說:「這兩天我老是做夢,夢到孃孃。她問我:『你這樣有意思嗎?有意思嗎?』翻來覆去這句,眼睛一直盯著我。我說:『有意思啊,怎麼沒意思?』也是翻來覆去這句。她問我,我問她,也不嫌煩,一晚上熱鬧得很。早上起來還記得清清楚楚。」趙輝歎道:「阿哥想孃孃了。」吳顯龍頓了一下:「我想她嗎?我自己都不知道。」趙輝道:「當然想,有誰不想自己的親人?阿哥你再硬挺,這層總歸逃不脫的。」吳顯龍搖頭:「我不想,我誰都不想。我是孫悟空,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沒爺沒娘,赤條條一個人。」說到這裡笑了笑,酸楚從笑意裡直透出來,那張老臉在燈下皺紋密佈,溝溝壑壑。「阿哥對不起你。」他對趙輝道,「打心底裡對你覺得抱歉。」 趙輝搖頭:「自己兄弟,不說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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