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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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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好歹也是世界名表,又是你親手送的。」 「這事我有責任。」 「一個破副處長,誰愛當誰當去,我不在乎,再說跟你也沒關係。」 周琳歎了口氣:「你這麼寬宏大量,兩客生煎似乎打不倒?」 「多加點兒醋就行。」蘇見仁笑笑,拿起醋壺,往小碟裡倒了些,「你也曉得,我這人愛吃醋,好多事情就是這毛病惹出來的。」停了停,拿生煎蘸醋,又是一笑,「我這人有點兒莫名其妙,我自己也知道。不指望你喜歡我,只要別討厭我就行了。」 周琳瞥見他神情中難掩的落寞,笑容也擋不住,拿起茶杯,與他一碰,柔聲道: 「為自己吃醋的男人,女人通常討厭不到哪裡去。」 結束後,周琳接到薛致遠的電話:「搬好了?」她嗯了一聲。 「你們女人呀,就喜歡欲擒故縱……」電話那頭應該是喝醉了,舌頭打結。周琳沒待他說完,丟下一句「去你媽的欲擒故縱」,啪地掛了電話。一會兒,薛致遠又打過來,使勁道歉:「是我不對,嘴忒賤。現在自覺送上門討罵,大小姐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罵到你舒服為止。」周琳呸的一聲:「十三點!」他道:「就是!」周琳咬牙切齒:「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他一本正經地答應:「也對。我是介紹人,負連帶責任。」周琳作勢要掛電話,他忙阻止,打哈哈:「好好,不逗你了。我是十三點加傻,說話跟放屁一樣。」周琳嗔道:「你知道就好。」停頓一下,他又問:「再見亦是朋友?」她故意道:「是說你和我?」 薛致遠嘿的一聲:「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遠遠超出了友情和愛情,哪來的再見不再見!——你曉得我說的是誰。」周琳道:「反正沒鬧翻。」電話那頭放心了些:「都是朋友……」她截住他:「你的朋友,和我沒半毛錢關係。輩分都不一樣。」薛致遠忍不住笑起來:「這話是罵我們老。」她直直地道:「不老,還嫩,小白菜。」他越發笑得歡快:「你這女人——」 掛掉電話,周琳朝前座的蘇見仁看去。他後腦勺一動不動,像是壓根兒沒聽見她打電話。周琳動靜很大地把手機往包裡一扔:「死腔!」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裡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周琳說了個地址,讓司機在那裡放她下來。是薛致遠的家。蘇見仁依然沒動。兩人一路僵著,直到車子拐進小區,停下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蘇見仁忽道。周琳做出沒聽懂的樣子,開門下車,四平八穩地說了句「謝謝你送我」。蘇見仁朝她看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地伸出手,揮了兩揮:「再見。」 薛致遠家燈暗著。他自然不會這麼早回家,才八點出頭,酒勁正酣。周琳在門前長椅上坐下,取出煙,點火。她煙癮不大,煙圈卻吐得極漂亮,滴溜滾圓,一個接一個,像電影裡的特寫鏡頭。形式大於內容。剩下大半根,扔了,踩滅。下意識地又掏出一根,不點火,只是叼著。早春天氣還是凍人,尤其夜裡。她裹緊領口,搓了搓手。 蘇見仁說對一半。那番話是故意的,好讓他死心。既然不能遂他心願,索性叫他失望。無情無義、沒心沒肺、朝三暮四……她盼著他把她看成這種女人,徹底斷了念頭才好。這男人,公子哥兒一個,竟連幫她整理房間這麼婆婆媽媽的事情,也幹得興致勃勃,忙碌一天。她與趙輝那樣,他自然是稱心的,強抑著不流露出來,面兒上還勸她再找個男人呢,「不是說非要選我,主要是趁著年輕,快點兒尋個歸宿」,一本正經的模樣。她倒有些好笑了,便愈加掃他的興,一盆冷水下去,澆滅他的心思。是為他好。拖泥帶水反是害了人家。況且除了這層,倒也不全是做戲。電話裡那般聲腔,是她拿手的,慣性作用。 薛致遠是棵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她本就是這麼圓滑世故的女人,這邊落了空,那邊自然跟上。無須多想,大腦自動運作,完全下意識的。周琳坐著,把大衣再裹緊些,取出打火機,點上煙。抽煙也是個下意識動作。每當心裡空落落的,便抽煙。吸入的那些藍灰色氣體,瞬間打個來回,充滿身體每個角落,人介於清醒與麻木之間,很奇特的感覺。女人抽煙,又是夜裡獨坐著,到底有些扎眼,經過的人都朝她看。周琳拿出手機,給薛致遠發了個消息:「別喝太多。」 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忽見大束燈光投在地面上,一片白亮。接著,一輛車緩緩駛近。周琳認出那是薛致遠的車,倏地跳起來,匆匆躲到旁邊樹下,逃也似的,想,等他上樓便走。心咚咚直跳,怕被他發現。忍不住又笑自己沒出息,大老遠地叫蘇見仁繞這個彎,從浦東到浦西,橫跨半個上海,到底只是做個樣子。 車子停下,司機從前座出來,打開後門,薛致遠搖搖晃晃地下來——後面竟跟著趙輝,幫司機一起扶起薛致遠。這人應該喝得不少,腳下完全撐不住,被兩個男人架著往裡走。 周琳怔著,先是不動,忽地叫了聲:「薛總!」 她嫋嫋婷婷地走出去,臉上帶笑,嘴角含嗔:「喝這麼多?」朝趙輝點頭示意,「趙總。」不待他反應,徑直道,「麻煩您幫著扶他進電梯就行,有我和小錢呢。」趙輝哦的一聲,動作慢了半拍,一條手臂已被她搶去,只好在後面撐著。她果然不讓他進電梯,臉上笑容更甚,話也愈客氣:「您早點兒回去休息。謝謝了。」說著撳下按鍵,不客氣地將他關在外面,餘光瞥見他有些錯愕的神情,那瞬竟又有些想笑。他怕是還沒回過神呢。只一秒鐘的工夫,立刻便又冷了,帶著心也重了,直直地墜下去。手上勁一松,薛致遠大半個身子硬生生靠過來,壓得她肩膀生疼。薛致遠兀自有些清醒,見是她,一張嘴,酒氣噴薄而出:「你來了啊——」周琳皺眉,忽地有些煩躁,重重地將他的臉推向另一邊: 「老實點兒!」 十七 「我們這把年紀,別人看不起倒在其次,最怕的,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正月剛過完,趙輝便接到顧總電話:「該你的,到頭來還是你的。」領導似乎比他還高興,連說了幾遍「祝賀」。趙輝倒是很平靜,一如既往地謙遜。調令正式下來,是一周後。搬過去那天,也是巧,在電梯間碰到新副總,說是還有些手續沒辦。兩人依然很客氣,閒聊幾句,趙輝從對方眼神裡讀出幾分頹意,到底是有些狼狽的。出於禮貌,最後兩人還握了個手,那人道「恭喜」,趙輝微笑頷首:「多謝。」 新副總栽在男女問題上,是跟一個有夫之婦。本來也沒什麼,到底不是舊社會,沒人會拿這種事跟他較真。問題出在情人節那天,兩人去某高級酒店慶祝,誰知電視臺恰恰在那裡採訪,一股腦兒拍了下來。紅酒大餐,玫瑰花還擺在旁邊呢,賴也沒處賴,總不見得說是談工作。這叫抓現行。還是黃金檔的新聞,全上海都看到兩人的尊容了。有圖有真相,性質便完全不同,再不管就成放任亂搞男女關係了。隔天便有了處理結果,讓新副總撤回總行。級別上倒不至於受影響,但畢竟是鬧了個灰頭土臉。行裡都傳遍了。 「是真愛。」薛致遠這麼評價。他設宴為趙輝慶祝。席間除了兩三個親信,還有周琳。聊到新副總那事,都當笑話說。「——情人節不在家陪老婆,冒死出去跟小三浪漫,不是真愛是什麼?」 「真愛就不用走形式了,平常日子吃碗麵條,也是愛。」一人道。 幾人都笑起來。周琳拿過茶壺,給趙輝添上:「趙總情人節怎麼過的?」趙輝嘿的一聲:「還能怎麼過?在家陪兒子唄。」旁邊一人湊趣:「趙總怕令郎偷偷出去過情人節嗎?盯得牢牢的。」趙輝歎道:「光靠眼睛盯不行,皮夾子收掉,信用卡統統沒收,男人斷了經濟來源,死蟹一隻。」周琳道:「女人埋單也有的。」趙輝一怔:「女人埋單?」周琳便笑著瞥向薛致遠:「真愛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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