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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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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父帶著兒子,一張嘴始終咧開,笑得憨厚無比。兩個姐夫平常也難得來的,聽說小舅子回家,忙不迭地趕過來。連上陶父,四個男人喝掉三瓶白酒。到最後陶無忌居然沒有醉。大姐夫說,在上海這些年,酒量也練好了。沒醉也有壞處,要張羅喝醉的人。陶無忌與兩個姐姐,好不容易把父親和姐夫們搬上床,隨即沖到廁所,吐個稀裡嘩啦,胃裡倒舒服了些。次日一早他便離開了,逃也似的。一宵沒睡,在火車上眯了會兒,不停地做夢。一會兒夢見父親,沖著自己笑,額頭上一道道皺紋:「兒子……」細細密密說了陣,聽不清內容。一會兒又是苗曉慧,親親熱熱地上來挽他胳膊:「我有了,這次是真的。」正說著,苗徹兜頭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也不曉得哪來的力氣:「我討厭你這種人,別妄想做我女婿。」陶無忌夢裡還要強上幾句:「我做錯什麼了?前世裡跟你什麼仇?……」苗徹不理,只是反復地說著「我討厭你」。陶無忌委屈得要命,突然一腳踏空,再一點地,踩到鄰座人的腳,啊的一聲,登時醒了。 胡悅是黃昏時分到的,帶了乾糧和水,自顧自地在一旁坐下,吃喝:「當我不存在。我也好久沒來西塘了。」陶無忌納悶她是怎麼找過來的。中午她打電話給他,問路上是否順利。他起初不想說的,只是閒聊,誰知說到一半漏嘴了:「西塘比上海冷好多——」她問他:「怎麼去西塘了?」他道:「不為什麼,就瞎逛唄。」她又問:「幾時回來?」他回答:「晚上吧。」掛掉電話,他猜她也許會來。認識這些年,默契還是有的。果然,不久她便出現了,不待他詢問,先道:「打110,手機追蹤定位。」他笑笑。她也笑笑。兩人各自安靜坐著。她不去打擾他,只是玩手機遊戲,《開心消消樂》。他瞥見她的側臉,鍍上一層夕陽餘暉,薄薄的金色,神情專注,手指靈活,屏幕上一行行飛快地消失,炸成五顏六色。他又有些好笑了。這便是胡悅,不說話往那兒一坐,便能讓人輕鬆許多。 還是他先開的口:「——別對我太好。」 「哪有,」她依然盯著手機屏幕,「找個陪朋友的藉口,其實是自己想玩。」 「臨時請假不太好吧?」他有些愧疚。 「沒關係,去年的假期還沒動,下個月就要作廢,正好。」 到上海時,天已全黑了。胡悅上周剛拿的駕照,車也是新買的二手途安。「拿你練手,還是我佔便宜了。」陶無忌不知說什麼好。人家女孩來回三四個小時泡在路上,就為了陪你在西塘坐上那麼個把小時,怕你想不開一頭栽到河裡,又怕把話挑明傷你自尊,小心翼翼顧左右而言他。陶無忌覺得,活到這麼大,除了父親,沒人待他這麼好。胡悅的好,介於母親和密友之間,貼心,又不給人壓力。陶無忌看表,八點差五分。 「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他問她。 「不吃夜宵,怕胖。」她停頓一下,「早點兒休息。」 「慢些開。」他叮囑她。 回去的路上,胡悅接到苗曉慧的電話:「在哪裡?」 「臨時加了會兒班,」胡悅問她,「有事?」苗曉慧說沒事:「朋友送了幾隻大閘蟹,等你回來一起吃。」胡悅道:「這時候還有大閘蟹?」苗曉慧嗯了一聲:「多久到家?」胡悅道:「十來分鐘吧,你先下水煮,等我回來切薑碎。」 到家才知道「朋友」是程家元,帶了四五對蟹,正在倒醋,擺碗筷。他前天剛報的到,又回到浦東支行前臺,照舊跟著白玨。「同門兄妹了——」那天他對胡悅說。胡悅讓他把身份證拿出來:「兄妹還是姐弟,要看了才知道。」其實也是緩和氣氛。眾人看他的神情,多少有些不上不下。當初進審計部有多麼風光,現在被貶回來便有多麼難堪。都說這屆的新人很有看頭,一個個自帶傳奇色彩,說起來都是故事。程家元繞個大圈回到原點,倒也想穿了。蘇見仁離開時說:「你要想走,我搞定。」他說不用,老地方也蠻好。蘇見仁看出他的心思:「也對,至少不能像我,兩頭都落空。」 程家元倒不全是這個意思,要說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似乎矯情,但這麼灰溜溜地走掉,總歸不像。強脾氣上來,硬是紮下來了,便是水泥地,也要原地砸個坑出來才好。男人嘛。這番話說給胡悅聽,半是傾吐半是討好。胡悅表示贊同:「換了我,也是一樣的,你肯定行。」脆生生一句,讓程家元備受鼓舞。這女生自帶能量包,隨時幫人充電加油。程家元想來想去,不外乎是那些老梗,套近乎,送東西。金的銀的就算了,上次出過洋相,不合適。剛好蘇見仁有朋友去陽澄湖玩,帶了些大閘蟹回來,蘇見仁不吃蟹,丟給兒子。程家元挑了幾對,想著胡悅下午休假,索性直接找上門,誰知竟只有苗曉慧一人在。因有陶無忌那層,兩人尷尷尬尬地聊了會兒,好在螃蟹夠多。「你們小姑娘喜歡吃蟹——」苗曉慧道了謝,誇讚這蟹不錯,給胡悅打完電話,便說先燒水煮蟹。程家元也幫忙。 苗曉慧性子直,到底是忍不住:「那事,真不是無忌說的。」程家元低頭切薑:「是不是都一樣。」苗曉慧道:「不是因為他是我男朋友,我才幫他說話。別把他想得那麼壞。」程家元道:「幫男朋友說話也沒什麼,我能理解。」苗曉慧嘿的一聲:「你比以前老練多了——說話會拐彎了。」程家元問:「是說我拐著彎罵人嗎?」苗曉慧笑了笑:「差不多。」程家元停頓一下:「你男朋友比我厲害得多,我弄不過他。」苗曉慧撇嘴:「我們無忌是老實孩子。」程家元搖頭:「他要是老實孩子,那天底下就沒有精明人了。」苗曉慧強調:「是聰明,不是精明。」程家元無奈:「好吧,就算是聰明。」 胡悅回到家,猜想「加班」那事必然被程家元說破,預備跟苗曉慧解釋幾句,誰知苗曉慧徑直問她:「談戀愛了?」胡悅一愣:「什麼?」苗曉慧道:「通常跟好朋友撒謊外出,不外乎是這個理由。我倒沒什麼,只是那傢伙螃蟹白送了。」朝程家元嘴一努。胡悅道:「不見得是送給我的。」苗曉慧好笑:「不送給你,難道是送給我的?——莫非那傢伙跟陶無忌結了梁子,所以打算搶他女人進行報復?寫小說啊?」胡悅忍著笑:「有這可能。」 吃完螃蟹,苗曉慧藉口回房間打個電話,留下兩人。程家元自告奮勇洗碗,胡悅拗不過,只得隨他,結果摔碎了一隻碗、兩隻骨碟。「是古董,曉慧她媽從美國買回來的——」胡悅開玩笑,見他漲紅了臉,忙打住,「沒事,騙你的,比你的螃蟹便宜多了。」程家元懊惱道:「我真是笨手笨腳。」胡悅道:「本來吃你的螃蟹還有些不安心,現在好多了。」程家元聽了道:「為啥?吃我的螃蟹不用不安心。」胡悅想,不能逗老實人,否則只有麻煩,便說:「螃蟹味道不錯。」程家元忙道:「你喜歡,我下次再送過來。」胡悅道:「送可以,不過要收錢。」程家元使勁搖頭:「不行。」胡悅笑道:「所以呀,不用再送了。下次我掌勺,請你過來吃。再把陶無忌、蔣芮也叫上。我們幾個也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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