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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下班時,蘇見仁在電梯裡遇到趙輝。趙輝又提了一下那個項目。蘇見仁說,已經交代下去了。趙輝極少親自關照,這次是有些例外了。上周,趙輝找到他,說了意思,又指定與致遠信託合作。蘇見仁聽到致遠信託,便有些不爽,故意挑毛病,推三阻四。趙輝也不吭聲,待他說完了,問起他上個月給自貿區的一筆貸款。蘇見仁頭皮發麻。那客戶是朋友的朋友介紹來的,關鍵是看情面,好處倒沒拿多少,不過兩副清一色的事。蘇見仁本來沒放在心上,但冷不丁被頂頭上司拎出來,竟也有些忐忑。好在趙輝只是一提,並沒細問,反把那事向他兜了底,話也說得很誠懇,說這次是為了個老朋友,從小玩到大,感情相當好,資金上有些困難,實在是不能不幫。

  蘇見仁聽說過吳顯龍這個人,也隱約知道他與趙輝的關係,心裡想,老趙難得徇個情,不找別人,單單托了自己,于公於私都該接手。再說,以他的脾氣,項目必定也是牢靠的,不會給人添麻煩。行裡一年專供高端客戶的基金也就那麼幾隻,利率高,又是剛性兌付,只只都是搶手貨,客戶經理們爭得打破頭。其實也是筆大生意,大家得便宜。蘇見仁便應承下來,說馬上就辦。他當天寫了項目申請書,呈上去。分行審批部那邊也是神速,隔了四五天便批准了。

  蘇見仁向趙輝保證,加大力度,首推這個項目。唯獨一點,該發的牢騷還是要發:「我對薛致遠那個人沒好感,你也曉得的,搞不懂這次為啥非要跟他合作。」趙輝歎道:「說實話,我也不喜歡這個人。但必須承認,致遠信託最近搞得不錯,尤其跟銀行合作這塊,非常有優勢。老蘇,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工作上要撇開個人恩怨,以大局為重。再講了,到底是同學一場,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器量放大些,不吃虧。」

  蘇見仁說起周琳:「她打算在你家隔壁住多久?」趙輝說不知道。蘇見仁恨恨地說:「姓薛的還罵我拉皮條,我看他才是!」趙輝提醒他:「要改姓『賤』了。」他訕訕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心裡斷定老趙這次跟薛致遠合作,必然跟周琳有關,只是嘴上不好說出來。趙輝明白他的心思:「我對周琳沒想法。」蘇見仁酸溜溜地說:「日久生情。」趙輝好笑:「一把年紀了,什麼情也生不出來了。」說著,拍他肩膀,「不好跟你比啊,風流多情蘇公子。」蘇見仁歎口氣:「其實我是比較長情。」趙輝停頓一下:「也對。我們這班同學裡面,論癡情,誰也及不上你。」

  次日晚上,吳顯龍設宴,邀了趙輝和蘇見仁。這頓飯是專程感謝蘇見仁的。結束後,吳顯龍說要找個地方打麻將。蘇見仁明白他的意思。麻將臺上有輸有贏,現金往來,不露痕跡。老辦法了。蘇見仁也不推辭,跟著去了。趙輝是不打麻將的,說要離開。吳顯龍送他到門口,初時一直不語,只是搭著他肩膀,及至車門要關上了,才幽幽地道了句:「兄弟,實在不曉得說什麼好,反正——又是感謝又是慚愧。」趙輝忙道:「阿哥,不要這麼講。」吳顯龍歎道:「換了別人,總有辦法報答,有來有去,大家都是交易。唯獨對你,不曉得怎麼辦才好。」趙輝道:「兄弟之間,講感情不講別的。只要你好,我就好。再客氣就見外了。」吳顯龍點頭:「好兄弟。」

  趙輝在車上接到薛致遠的電話:「吃得挺好?」趙輝徑直問他:「有事嗎?」那頭笑笑:「沒事,就是告訴你一聲——德清那邊,擺平了。」趙輝知道這人是邀功來了。天鵝島那個項目,當初貸款是拿浙江德清的兩塊地做抵押物,司法拍賣就在昨天。這邊基金還在募集階段,時間上來不及,只能另想辦法。薛致遠找了幾個當地人,交了保證金。起拍價只有市價的百分之六十,因此參拍的人不少。那幾個地頭蛇堵在門口,說些恐嚇的話,或是拿三萬五萬利誘,逼走了幾個,剩下一兩個,便硬碰硬地拍,不管價格多少,只是舉牌,人家哪裡跟得起?最後也只得作罷。這邊再放棄資格。從程序上講,是要賠保證金的。

  薛致遠通了些路子,找到拍賣行和法院,象徵性地交了些錢,便也全身而退。兩塊地都保住了。薛致遠還用手機發來當時的畫面,真是有些驚心動魄呢,那幾個人,俱是一身短打扮,流氓般架勢,對周圍人推推搡搡,不停地爆粗口。薛致遠建了個微信群,把周琳和趙輝都拉進來,視頻便是發在群裡。周琳問薛致遠:「不能用點兒文明的手段嗎?」薛致遠回答:「稱得上『手段』的,都文明不到哪裡去。」周琳又問趙輝:「趙總您覺得呢?」趙輝不搭腔,轉身便退了微信群。

  「我跟你不是同道中人。」

  趙輝很想這麼說,猶豫了半晌,到底沒出口。說了就忒小兒科了,像喊口號。電話那頭問:「這周日老師下葬,去不去?」趙輝道:「去。」他道:「我也去。」兩人停頓一下。不知怎的,趙輝竟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敷衍兩句,便掛了電話。

  半途,趙輝發現家裡鑰匙沒拿,應該是落在支行了,看時間還不太晚,便又折回去拿。到了大堂,電梯門一開,見陶無忌從裡面走出來,趙輝問了聲:「剛下班?」陶無忌叫聲「趙總」,道:「看會兒文件,順便蹭個空調。」趙輝拿了鑰匙下來,車開出一段,見陶無忌走在前面,便停在他邊上,搖下車窗:「要不要再蹭個車?」

  陶無忌下周調去審計部。他在車上向趙輝致謝:「趙總,一直想鄭重地跟您道聲謝,但都找不到機會,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趙輝道:「不客氣,你是個很棒的員工,我只是做了分內事。」審計部是分行唯一直屬總行的部門,門檻高,一直只招有資歷的優秀員工,極少對新人開放。這次也是湊巧,審計部內部調整,近三分之一的人員調至其他崗位,重新招人。其實也是大換血,由各部門負責人推薦,再統一考核。

  趙輝向分行推薦了陶無忌。一眾名單裡,陶無忌是最年輕的,卻也由不得別人不服氣——他悟性高,思路清楚,人又勤奮,業績擺在那裡,實打實的數據。老關的好幾樁Case,靠陶無忌才談下來,那些客戶竟是看在陶無忌的面上才答應的。撿這現成的便宜,老關嘴上還要逞能,「名師出高徒」。還有白玨那事,現場那麼多人,唯獨他挺身而出,勇氣可嘉。整個分行都傳遍了,說果然叫「無忌」的都是大俠,有膽色。趙輝事先並沒告訴陶無忌,待文件下來,陶無忌才知情。他還是從別人口裡聽到消息,說是趙總寫的推薦信。好消息突如其來,陶無忌倒有些蒙了。

  「這下如願了,」趙輝跟他開玩笑,「總算在未來岳父身邊紮下來了——」

  陶無忌摸摸頭,有些不好意思:「謝謝您。」

  「沒什麼,我只是順水推舟。」

  「不止這件事,」陶無忌停頓一下,「我知道,您幫過我很多次。其實我早該跟您說謝謝的。」

  趙輝笑笑,沒吭聲,想,行裡到底是沒有秘密的。陶無忌的班主任,是趙輝當年一個關係很好的師弟,畢業後留校當了老師。「陶無忌」這個名字,之前他聽師弟提過幾次,評價很高,便有些印象。師弟也是個端正的人,素日極少開口,唯獨這次請他儘量關照,說這孩子家境不好,但有天分,人也刻苦。趙輝看了檔案和麵試成績,點名向人力資源部要了陶無忌,但也只是暗暗關注,見他果然優秀,又拍板將他從前臺調到業務部。國有銀行攤子大、人員多,實習生裡好幾個都是有背景的,通了路子,一層層地托人。趙輝也不是沒收到過條子。名額就那麼幾個,陶無忌再出眾,若沒有趙輝伸手扶一把,也只能原地踏步。至於去審計部,更是難得的機會。支行裡那麼多人,一個個餓狼似的盯著。讓陶無忌去,趙輝有自己的想法。

  提這個不提那個,橫豎是一人歡喜百人憂,索性拉個新同志,劍走偏鋒,倒讓人沒話說。況且這孩子也確實不錯。那天與苗徹提到這事,苗徹開玩笑說:「故意跟我過不去——」趙輝說:「看到他,就想到我們自己。」苗徹沉默了一下。兩人回憶當年剛進銀行那陣,也是意氣風發,做人做事都是橫衝直撞。吃過虧,碰過釘子,走過彎路,也被抬過轎子,什麼沒經歷過?倏忽幾十年過去,頭髮都白了大半。苗徹說:「現在的青年人,比我們那時更聰明。」趙輝知道他的意思。白玨那事,陶無忌其實是有些過火的,強出頭,搏出位。青年人的那些心思,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又如何會看不明白?虧得沒出人命,否則就難收拾了。

  「孫老師一直很關照我。」陶無忌道。

  趙輝點頭。師弟必然向他提過與自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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