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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你自己說,『致遠二號』今年翻了幾番了?前兩個月都上財經雜誌封面了。這還叫小打小鬧,那我們乾脆都別幹了,退休等死吧。」

  「退休好啊,」薛致遠趁勢接口,「退休就到我這裡,一起幹,憑兩位的能力,我們兄弟三人合作,還不其利斷金?」

  「又來了,」苗徹嘿的一聲,「又來挖社會主義牆腳了。早跟你說了,我們啊,就是捧鐵飯碗的命,結實、經摔。像薛老闆您那種水晶飯碗,不是人人都捧得上的,心臟吃不消。再說了,三十九樓剛跳下去一個,想發財,也實在沒那個膽子。」

  此言一出,幾人都停頓一下。連趙輝都瞥了苗徹一眼,似是覺得他不該提這個。戴副總也是財大畢業,早幾年入行的學長。金融這行,進監獄的有的是,自殺的卻極少。今晚戴副總的話題是禁忌,倒不是沒人好奇,但終歸校友一場,落得那般慘死,各自心裡有三五分明白也就罷了,又何必多提?苗徹自知失言,打個哈哈,岔開話題:

  「我們是扶不起的劉阿斗,不耽誤薛總發財。」

  「你們啊,就是太謙虛。」薛致遠搖頭道,「我知道,國有銀行是好,穩當、保險,但眼下這個社會,太穩當也有缺點,好多機會就是這麼溜走的。我是替兩位惋惜,說句老實話,當年班上這些老同學,論智商、論才幹,你們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尤其是趙兄,」他說著,轉向趙輝,「大學三年級就在《財經界》上發表論文,當時轟動整個學校,不得了啊!在《財經界》上面發文章,這連系主任都未必能做到。」

  「呀——」周琳驚歎道,「這麼厲害!」

  「豆腐乾文章。其實也是不知天高地厚。」趙輝笑笑。

  「還有最近圈內的頭號話題——『上海1號』銀團招標,據內部消息,牽頭行很有可能落在S行浦東支行。帶隊的便是這位趙總。」薛致遠歎道,「一套融資方案做得相當漂亮,可以拿出來當教科書的,方方面面都顧全了,上頭喜歡,下面也擁戴,不服不行。這可是浦東發展的大事啊,中國第一高樓,設計方案上寫得清清楚楚,『綠色、智慧、人文』,市委書記親自審定的設計方案,要寫進政府年報的。了不得的大Case。做成這筆大單,也只有我們趙總不聲不響,換了別人,各路媒體,線上的線下的,早鬧得滿世界都曉得了。」

  「哪裡。」趙輝謙道。

  「還是那句話,致遠這扇門,永遠為兩位打開,隨時歡迎。」薛致遠舉起酒杯,與二人相碰,又對苗徹道,「開瓶茅臺,算在我賬上。」

  苗徹愛喝白酒,聽了也不客氣:「好啊,你薛老闆送上門讓我敲竹槓,不敲白不敲。」

  趙輝禮貌地與薛、週二人碰杯,余光瞥見周琳在看自己,沒來由地,心裡一痛,什麼東西被撕拉一下,已結了痂又剝開,新肉並未全長好,熱辣辣地生疼。好在兩人很快便離去,他放下酒杯,坐下,竟差點兒撲空,打個趔趄,臉上想做得自若些,卻是僵的。

  苗徹看在眼裡,在他肩上輕輕一拍:「沒事吧?」

  他搖頭:「沒事。」

  「老薛這人啊——」苗徹歎了口氣,想說「不厚道」,忍住了沒出口。換了他是薛致遠,自是不會帶酷似李瑩的女人參加聚會,戳老同學的痛處,軋自己的台型(方言,軋台型意為出風頭)。他記得當年薛致遠並不是這樣張牙舞爪的個性。一眾男生裡,他是格外地低調,極少發聲音。或許也是這個原因,如今他才要加倍地補回來,當年追不到的女人、得不到的尊重,統統要顯露一番。

  周琳去洗手間補妝,走出來,見蘇見仁等在走廊上。她停下來,叫聲「蘇總」。

  「好久不見,周小姐。」蘇見仁道。

  「是啊。」

  蘇見仁朝她看,猜她應該是不想久談,滿肚子的話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剛才聽薛致遠與別人聊天,才知他在幫周琳公司籌備上市事宜。企業要募集資金,上市是個好辦法,但操作起來比較困難,牽涉的事情太多太複雜,尤其是中小企業。聽口氣,薛致遠應該是有八九成把握。說到底,做這種事靠的是膽量、人脈和財力,這三點,姓薛的都不缺。蘇見仁有些氣餒,卻連個發牢騷的由頭都沒有。

  「那個……上市的事,還是要考慮清楚,別惹什麼麻煩。」蘇見仁說完,便覺得不妥。果然,周琳看他:「蘇總有什麼好建議?」有些嘲諷的口氣。

  他無言以對。周琳是年初找到他的,整整半年搞不定的事,人家薛致遠幾周就辦成了,他還在這邊說風涼話。換了是他,也會覺得這人沒勁。

  「我是真的想幫你——」蘇見仁有氣無力的。

  「我知道,」她點頭,「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國有銀行是比較麻煩,我懂的。再說薛總也是你介紹給我的,你是我的恩人。」她很認真地道。

  「我借給你的那筆錢——」話一出口,蘇見仁便想打自己耳光。說這個幹什麼?

  「明白,我會儘快還給你的。」周琳神情不變。

  蘇見仁幾乎想哭了。當初貸款遲遲批不下來,他覺得內疚,自掏腰包借了她一百二十萬。她要寫借條,他死活不收。現在是有些急了,怕她不念他的好,他才會鬼使神差提這個——他又怎麼可能會催她還錢?蘇見仁委屈極了。面對這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人,他竟像個孩子了,一直做傻事說傻話,一直懊惱。

  周琳轉身離去。蘇見仁兀自在原地待了半晌,抽了根煙,得而復失的感覺,難受得竟有些想笑了。蘇見仁回到大廳,偏偏薛致遠還要招惹他,拉他到角落:

  「最近挺空啊——我看你正經事幹不成,拉皮條倒是把好手。」說完聳聳肩,做出開玩笑的模樣。

  蘇見仁先是不語,忽地一拳掄過去。薛致遠被打得後退幾步,踉踉蹌蹌,撞在服務生身上。

  咣當!一堆餐盤跌落在地,摔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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