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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

  陸家嘴金融城,乃上海的城中之城,活躍在這裡的中外金融機構推動和見證著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的風生水起和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

  金融行業關係著社會民生的方方面面,從銀行櫃檯的出納,到大型金融企業的掌舵人,他們都是中國金融事業發展的參與者和見證者。

  一

  三十九樓的視角有些奇特。高是高的,卻還未至那種超然通透的地步。左右都是高樓,倒有些阡陌比鄰的親密意思。明晃晃的外牆反光玻璃,仿佛無數面鏡子,夾雜著正午的陽光四散投射,刺得人睜不開眼。一隻腳還踏在地上,晃了兩晃。人有些暈,卻不難受。深吸一口,從鼻腔到胸肺,轉個圈再出來。窗臺上那株蘭花,葉莖已出了花苞,心愛物什,捨不得糟蹋,往旁邊稍移開些。另一隻腳也跨上去。窗戶開到最大,足夠一個身子進出。

  那瞬,倒是輕鬆了。大腦什麼都不想。嘴裡念念有詞,自己也不察覺的。半晌,才知竟是個人名。翻來覆去地念。慣性作用,停不下來。都說彌留之際念著誰,便是最牽掛誰。似乎也不至於。這當口兒哪有什麼規律可言?便是真有規律,人都沒了,後面人又是如何知曉的?想當然罷了。——這些念頭統共不過一秒鐘的工夫。又是空白一片。

  直直地看著下面。腳邁進一步。人家說「一步之遙」,再遙也遙不過這一步了。生與死,世間哪有比這更遠的距離?偏偏又隔得這麼近。他怔怔的,忽然皺眉,長歎口氣,繼而又搖頭,苦笑。三十九樓的窗臺,一個男人身體微屈,隨時準備飛翔的姿勢,卻恁地表情豐富。沒有觀眾,本色出演。他深呼吸一口,提醒自己冷靜。誰說跳樓非得靠一時衝動?無論做什麼都要冷靜,不冷靜成不了事。跳樓也不例外。

  黃浦江上傳來汽笛聲,沉悶又宏壯,像極了這城市的底色。即便是鶯歌燕舞、熱鬧璀璨,其實也是藏了三五分,往裡收的,力氣不放在面兒上。這城市的人,又有幾個說話是張口便來,不管不顧的?俱是屏氣斂息,笑不露齒。有好,也有不好。事倍功半還是事半功倍,真正難講。倒是有些沉著的氣度。總比那些張牙舞爪的要好看。不小家子氣。不論黃浦江這頭,還是那頭,差別只在表面,內裡的東西,著實是差不多的。他詫異自己在這當口兒,竟是愈想愈多了。思緒起個頭,後面密密層層,刹不了車。忍不住又苦笑。

  他忽又想起初入行那天的情形,看什麼都覺新鮮,耳朵裡新名詞此起彼伏的,走路都夾著肩膀,像順拐。那時S行分行只是幢十來層的樓房。陸家嘴也與現時不同,中規中矩,地廣人稀,哪來的這許多摩天大廈?一夜間,變戲法似的。世界變得快,金融業尤其如此,快得讓人看不懂。都說「人生如夢」,尋常聽見,只是一笑了之,抒情罷了,輪到自己頭上,才知這話裡的意思。像銀行單據上的那串數字,後面「0」再多,終究要前面那個實打實的數字撐著,否則就是泡沫,就是夢。這與普通的夢還不同。夢醒那刻,真正是一敗塗地。代價要大得多,也快得多。連悲傷還沒覺出,便已到了邊緣,自己都來不及反應的。

  ——腳,一步步移過去,終於到了邊緣。身子晃了兩晃。手扶住窗框。風打在臉上,汗毛一激靈,人也跟著猛地一顫,兜頭一盆冷水澆下的感覺。

  只當是蹦極,他對自己說。

  浦東支行在世紀大道、東方路交口,與市分行同屬陸家嘴板塊。這裡是陸家嘴的中心位置。陶無忌聽苗曉慧說過,四十年前,這裡農田遍佈,蘆葦搖曳;四十年後,陸家嘴中外金融機構彙聚,成為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核心功能圈。

  剛出梅,陽光總算酣暢淋漓了一把,又是委屈又是放肆,火辣辣的,關照著城市的每個角落。陶無忌出了陸家嘴地鐵站,再換金融城1號線。去年入行的學長教的,從網上下個公交APP,掐好時間坐車,天熱,少走幾步是幾步。兩站路,下來便是S銀行上海分行。偌大一座高樓,前庭空闊,藝術噴泉,淺灰色的玻璃幕牆。樓頂那個藍色的S標誌分外顯眼。陶無忌上前幾步,保安從人流中迅速分辨出陌生面孔,示意他站定。

  「哪個單位的?」

  陶無忌亮出實習證:「今天報到。」

  「掛在脖子上!」保安響亮地叮囑,「進去吧。」

  陶無忌應了一聲。掛繩有些短,他原地擺弄一陣,掛上,又整理一下襯衫領口。

  忽地,身後撲通一聲巨響,似有重物墜落。未及回頭,已有人嘶聲尖叫起來:「啊——」陶無忌轉身,見地上躺著一個人,臉朝下,血竟是不多,點點滴滴的,身體兀自扭動幾下,抽筋似的,隨即才完全不動。陶無忌呆了幾秒,心一沉,下意識地往後退,腳在臺階上絆一下,差點兒摔跤。剛站穩,又被人撞了一下,跌在地上。周圍瞬間亂成一團,人們先是驚叫著散開,不多時,又漸漸圍攏來。

  「是戴副總——」慌亂中聽見有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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