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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沒想到,思存也想到了那兩罐醬。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墨池,我走的那天,你為什麼沒有去送我?」

  墨池大驚,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不能告訴思存,那天夜裡他得了急病,差點兒死掉。可是,他又編不出謊話來騙她。「呃,我忘記了。」他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你不會忘。」思存看著他,「這六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的墨池答應我做的事情都食言了?你答應送我上飛機,卻沒有去;你答應給我寫信,我的那麼多信你卻一封沒回。現在我知道,那些信你沒有收到,那麼,送機呢?你也是有原因的,對不對?」

  墨池躲避著思存的注視,那目光清澈又熾烈。她想知道一個答案,讓她堅定,這些年在美國的孤獨和寂寞,不是他願意給她的。她只想聽他親口告訴她,他從來沒有騙過她,他一直在守著他的承諾。

  墨池卻沉默著。他的臉色越來越冷峻,瘦削的臉上幾乎暴出青筋。

  思存問他:「你臨時變卦了,不想和我再分別一次?」

  墨池沉默。

  「你起晚了,沒有趕上飛機?」

  墨池沉默。

  「爸媽不讓你去?」

  墨池沉默。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呀!」思存快哭了。她只是個平凡的小女人,墨池的食言,讓她猜了整整六年,猜了無數種可能。今天,她只想讓墨池親口告訴她答案。他卻始終回報以沉默。

  「是你突然病了,根本沒辦法送我,是不是?」思存的眼淚流下來。

  墨池低下頭,細微地點了下。思存的心像是被揉碎了,她就知道,墨池不會違背他的承諾。他沒有做到,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阻擋的原因。但是,她寧願他是真的食言了,也不願意他病得無法起身。

  她突然撲到他懷裡,眼淚瞬間打濕他的胸前,哽咽著說:「墨池,我多希望沒有這六年啊!我們在北京旅遊,在這裡給我過20歲生日……回家,生下孩子,過一輩子……」

  「孩子」兩個字深深觸痛了墨池。六年來,孩子是他不願提及的痛。如果不是他的過失,讓思存失去了孩子,也許他們的命運就會不同了吧。墨池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著。他抱著思存,試探著問:「我們,重新開始,可以嗎?」

  思存吸了口氣,僵住不動了,她愛墨池,可看到墨池她也會想起那六年的委屈和傷痛,她不敢再邁出那一步。況且,美國的公司有無數的會議和文件在等著她。留在中國,重新開始,是多麼大的誘惑,可思存咬緊嘴唇,就是不敢點下頭去。

  思存哭得更厲害了,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墨池的心也在抽痛著,拍著她,低聲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提這個要求。我在深圳等你,你回來,我等你,你不回來,我也等你,好不好?」

  思存仰起頭,墨池專注地看著她,不顧這是公共場合。「不管你什麼時候回來,都能在深圳找到我,我再也不讓你孤獨了。這次,我們說定了,不再改變。」

  思存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墨池愛戀地幫她擦去淚水,「好了,不哭了。我們回去吧,不然醫生該罵人了。」

  他們回到醫院,果然被醫生訓了一頓。墨池態度良好的認了錯,回到病房。夕陽西下,墨池換回病號服,靠在床頭昏昏欲睡。雖然沒有吃到幾片羊肉,可他很多年沒有這麼心滿意足過了,他心頭一松,睡了過去。思存幫他掖好被角,托腮凝視著他。生病這些天,他更加清瘦了,臉上卻沒了在深圳時的疲倦,眉梢眼角都舒展開來,嘴角含著微微的笑意,就像一個滿足的孩子。

  墨池出身富貴,思存卻知道,他的要求從來就不多。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她也何嘗不想與他一起過簡單平靜的生活?可時過境遷,他們都不是當年簡簡單單的孩子,她在美國有責任,內心深處,她也知道,當年的事情,她還是無法釋懷。她不知道經歷了這麼大的生活變遷後,他們的感情能否還像當年一樣純真。如果不能,倒不如把一切都留在記憶裡。

  醫生下班前找思存談話,墨池的病情既然已經控制住,近期就可以出院。思存免不了連連感謝。醫生問道:「你們都是從國外回來的?」

  思存如實說:「我從美國回來。他從深圳回來。」

  「那麼,你們不是夫妻?」醫生驚訝了。郎才女貌的,怎麼看都像是一對兒啊!而且,不是夫妻的話,女的能對男的那麼上心嗎?好傢伙,前幾天為了搬進病房,差點把他折磨死。

  這個問題,思存沒有回答。她問醫生:「他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醫生說:「理論上不會。不過胃出血大部分都是有潰瘍歷史,我們在病人的胃部也發現了大面積潰瘍,應該是長期飲食不規律造成的。」

  思存皺眉道:「他工作很忙,飲食好像不太規律。」

  醫生說:「所以,你要多關心一下,督促他吃藥,給他做些清淡可口的食物,切勿暴飲暴食。」不管他們是什麼關係,醫生認定了把照顧墨池的任務交給思存。

  思存無言以對。如果墨池明天出院,她明天就得回美國。

  醫生說:「明天再觀察一天,後天一早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思存心裡突的一下,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離開醫生辦公室,她沒有給自己思考的時間,迅速下樓,打了一輛面的,到最近的航空售票處訂了機票,一張明天到深圳,一張後天到紐約。她不敢多想,想多了,就真的捨不得走了。

  回到病房後,天已經黑透了,墨池早已醒來,坐在病床上剝桔子吃。思存心裡一痛,生病的男人就像小孩子。墨池今天就是這樣,一整天只知道吃。他還沒有見過他這麼貪嘴可愛的樣子。機票揣在皮包裡,她不敢拿出來,也不忍心告訴墨池。反正他明天就出院了,先送他上飛機,她再靜靜離開。

  墨池把一瓣橘子遞給思存,笑著說:「橘子很甜,你也吃一點兒?」

  思存心不在焉,隨口說:「我不吃,你吃吧。」

  墨池笑著把橘子塞進自己嘴裡。思存突然想起什麼,劈手從他嘴裡奪下橘子,「你不能吃!」

  墨池驚訝,做無辜狀,「又怎麼了?」

  思存說:「橘子是酸性的,對胃刺激很大。」

  墨池裝糊塗,「怎麼會?很甜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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