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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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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瘦的脫了型。他在思存的病房外跪得太久,骨刺深深紮在肌肉裡,整條腿都發了炎。前兩天開了刀,剜除了腐肉,剔除了死骨。保姆拉著思存的手,「墨池他只剩下了半條命,還在惦記著你,不讓你知道他病倒了,讓我把雞湯送到樓上給你。他沒有力氣,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思存跪在墨池的床前,淚珠一串串落下來,滴在他灰白的臉上。 只一瞬間,墨池就醒了過來,看到思存在流淚,連忙抬起手。他是真的沒有一點力氣了,手抬了一半,無力地垂下去。 思存趕緊拉起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摩挲,叫著他的名字。 墨池說,「別哭……小月子裡掉眼淚,會傷身體。」 思存連連點頭。墨池講話很費力,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我殺死了我們的孩子。」 思存搖頭,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下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我沒用,保護不了孩子。」 墨池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現在才知道,我愛他,就像愛你一樣愛他。」 思存抿住嘴唇,努練出一個微笑,「醫生說我恢復的不錯,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 這句話對墨池太重要了,他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樣,重重地松了口氣。「我真怕你會恨我一輩子。」 思存低頭吻他,「不會。我永遠不會恨你。我愛你。」 病房的門悄然開了,陳愛華和劉春紅並排站在門口。劉春紅的手裡拿著兩片薄薄的紙,看到思存,迅速藏到身後。 陳愛華和劉春紅交換了一個眼色。長痛不如短痛,陳愛華走到墨池的病床前,劉春紅把思存帶出了門外。 幾分鐘後,門外傳來越來越激烈的爭吵聲,紙張撕裂的聲音劃破空氣。墨池聽到思存在哭。他不顧一切地掀開被子,沉重的腿卻一動也不能動。 墨池急得臉色通紅。拐杖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卻無法動彈。他用懇求的目光看著陳愛華,陳愛華卻別過臉去。墨池一咬牙,扶著輸液架站起來,人不住地搖晃。顫顫巍巍地拿過拐杖。墨池用雙手的力量,拖動身體,一步步挪到門前。 他一開門,思存就撲了上來,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墨池,我不離婚。」 墨池震驚地看著劉春紅,後者尷尬地站在那裡。陳愛華也跟了出來,劉春紅為難地說,「陳大姐,離婚證書,思存給撕了。」 墨池被架回病房,他情緒激動,臉色通紅,奮力維護自己的權利,「媽,你怎麼能這麼幹?你知道我和思存是相愛的,我和思存都沒有簽字,離婚證書哪裡來的?」 陳愛華只得告訴他們,李紹棠的情緒不穩,反復叨咕著讓思存離婚。醫生說,不穩定下他的情緒,十分危險。李紹棠是市里的貴客,專案沒考察成,已經讓市委班子很為難,要是他在X市有個閃失,整個市委領導班子都沒法交代。市里開會決定,不管怎樣要遂了外賓的願,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在墨池和思存雙雙病重的時候,陳愛華去民政局和北方大學開來介紹信,為他們辦了離婚手續。剛才被思存撕掉的那兩張紙,就是離婚證。 「這叫什麼理由?」墨池完全聽不進去,只知道要保住他的思存,「他已經病糊塗了,您也跟著他糊塗?」 陳愛華紅著眼睛說,「媽媽也知道苦了你們,可是這是為了大局,這是溫家的孩子必須做出的犧牲。」 墨池口不擇言,「我寧願不做溫家的孩子!」 「啪!」地一聲,陳愛華一個耳光甩在墨池的臉上,蒼白的半邊臉瞬間變得通紅,墨池和思存都驚了。墨池殘疾以後,陳愛華對他憐愛有加,再沒動過他一個指頭。現在她也是急了,高聲怒吼,「做溫家的孩子委屈你了是不是?你是個男人,除了兒女情長,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去付出!我告訴你,溫家的孩子你可以不做,但思存和李先生的血緣關係斷不了,你是個男人,就要考慮大局!」 墨池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慘白著臉說,「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愛華吼完,全身脫力地愣怔著。她從沒對墨池說過這麼重的話。她最珍愛的兒子,她那苦命的兒子!她知道兒子多麼的愛思存,讓思存走,無異於是奪了墨池的命根子。她又看看思存,她護子心切,一向對思存嚴厲有加,可是這麼多年來,她記得思存對墨池的深情和付出。墨池從陰鬱到開朗,從傷病到健康,思存功不可沒。陳愛華不禁悲從中來,一手拉著墨池,一手拉著思存,痛哭道,「好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們……」 墨池病得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瘦得輕飄飄的,穿著豎條紋的病人服,憂傷而慘澹。看到一向強勢的母親哭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有些不知所措。思存慢慢幫陳愛華擦乾眼淚,「媽媽,我們不怪你。」 陳愛華穩定情緒,說道,「也不是真讓你們離婚,只是給李先生看,讓他安心治病。他畢竟只有思存這一個親人。」 思存臉色蒼白。她咬著牙說,「我會照顧他,但是絕不會和他去美國。」 她說到做到,當天就侍奉在李紹棠的床前。李紹棠全身不能動,大腦卻清醒得很,脾氣更加奇怪。思存一個人出現在病房裡,他就出奇的安靜,僵直的嘴角拼命往上扯,似乎在笑,咕嚕咕嚕地哼著她聽不懂的句子。墨池去看他,他僵硬的眼珠裡幾乎噴出火來,脖子往後一梗一梗的,好像馬上就要氣絕,墨池只好閃出去,在病房門口等思存。有時一等就是一整天。他的腿剛動過手術,卻不肯坐輪椅,手術的傷口總也長不好。醫院的老院長警告他,「小夥子,再折騰下去,你的這一條腿也要廢掉了!」 思存給李紹棠喂藥、餵飯、端屎、端尿。每天為他擦兩次身子。那天,思存解開他的睡衣,突然發現,那麼壯碩的李紹棠,幾乎一夜之間變得皮包骨頭,褐色的皮膚耷拉下來,冷膩乾枯,散發著腐朽的味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思存突然害怕起來。這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他愛她,雖然愛錯了方式,卻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她的眼淚掉下來,一滴滴打在李紹棠松垂的胸膛上。她為他擦身的動作輕柔起來,就像對待一個嬰兒。李紹棠的目光也突然變得溫柔,昏黃的眼珠輕輕眨動,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思存見狀,連忙擦乾眼淚,安撫他的情緒。醫生說腦溢血病人最忌情緒激動。她一邊給他擦身,一邊說,「你也別回美國了,就在中國養病,我伺候你一輩子。墨池也會伺候你,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話沒說完,李紹棠的喉嚨裡又發出喀喀喀的聲音,好像脖子隨時會折斷一樣,突然,他眼珠一翻,向後一仰,竟然失去了知覺! 思存嚇壞了,連忙按響呼叫鈴。醫生護士紛至遝來,忙亂作一團。醫生說,李紹棠情緒激動,險些犯病。這一次沒事是幸運,再也不能刺激他了。此外,一旦病情穩定,他必須回美國。那邊研究出了新技術,可能會對他的病有所幫助。 墨池得知思存提了他的名字,導致李紹棠的發病。他一下子沉默了。他不再守候在李紹棠的病房門口,回到家裡。 他為思存寫了假條,送到北方大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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