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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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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春閉了嘴。張老師看了年輕老師一眼,平和地說,「小李,把事情調查清楚就行。」 李老師煞有介事地從隨身的黑色布兜子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筆記本,做好記筆記的架勢,「鐘思存,你交代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抵賴是沒有用的,江天南已經什麼都說了。」 于小春聽不下去,忍不住又插嘴道,「她犯什麼錯就交代了?就抵賴了?告訴你們,思存是受害者,一直是江天南追她,她從沒答應!」 李老師啪地合上筆記本,生氣地說,「你再影響老師工作,就請出去!」 于小春說,「這是我們宿舍,我是證人!」 張老師年紀大些,也老練很多。她環顧宿舍,看到了牆角的那一大束玫瑰花,問于小春道,「這花是誰的?」 于小春語塞。張老師笑眯眯地說,「我聽說,昨天江天南從學校的花壇裡剪了不少花,應該就是這些吧。怎麼會跑到你們宿舍來呢?」 于小春被老師成竹在胸的語氣激怒了,她大聲說,「你們是來調查的,還是來定罪的?告訴你們,思存才是受害者,她被江天南強吻了,她不是自願的!你們是不是女人,你們有沒有同情心?」 李老師怪聲怪氣地說,「我只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于小春說,「她「為」什麼了?就算她主動跟人接吻又怎麼了?《大眾電影》去年就登出接吻的海報了!」她說的是《大眾電影》1979年夏天刊登的外國電影封底,當時還引起了軒然大波。 李老師冷笑了,「《大眾電影》是登接吻的海報了,可是你可別忘了,那是資產階級、腐化墮落!今天鐘思存做的事情,和那沒有區別!」 眼看著正常的調查成了于小春和李老師的辯論,張老師趕緊清清嗓子,讓她們打住。「你們都別說,讓鐘思存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又對思存道,「鐘思存,你別怕,要是最後證明你是受害者,老師會給你公道!」 思存漠然地坐在床上,看著她們。她的嗓子哭啞了,眼睛哭腫了。她緊緊地閉住嘴,一言不發。好像她什麼也不說,事情就沒有發生過。 幹坐了一會,張老師知道今天是問不出什麼了,便對李老師說,「咱們走吧,去檔案室看看她的資料,叫她家人把她領回去。」 第31章 江天南給學生處的說法是,他們是正常談戀愛,學生情侶,光明正大。張老師沒有問出什麼來,次日便去檔案室調來了思存的資料。她倒要看看,這個膽大妄為的女生這三年的一切記錄。 思存的學生檔案,堪稱風頭學生的表率。成績年年前三,卻沒有獲得過學校的任何榮譽和獎勵。原因在於她大一那年因為資產階級自由化而被學校處分。 張老師搖著頭對李老師說,「這是個什麼學生!資產階級自由化、亂搞男女關係,學習好又怎樣?我倒更喜歡笨些的學生,聽話好管。咦——」沒等李老師搭腔,她又有了重大發現。思存的入學記錄上,婚否一欄竟填著「已婚」。 如果她已經結了婚,再發生這樣的事,那麼性質就是「生活作風問題!」張老師立刻按檔案中留下的電話撥通了墨池的電話。 「喂,」張老師說,「請找鐘思存的丈夫接電話。」 這個時間,墨池在上班,是保姆接的電話。不明就裡的保姆把墨池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了老師。一分鐘後,墨池接到了張老師的電話。 墨池被這個電話驚呆了。電話裡的老女人說思存在學校有傷風化,請家屬來學校協助調查!墨池簡直以為這是誰在跟他開玩笑。他們昨天還在一起,今天思存怎麼會有傷風化? 他請了假,立刻趕往北方大學。事情不宜聲張,他沒有跟章伯借車。民政局離北方大學很遠,他靠一條腿走路遠不能及。一咬牙,他平生第一次坐了公共汽車。站在車站等了足足半個小時,汽車才晃晃悠悠地駛來。等車的人群一擁而上,墨池被擠在最後。一到車門前,他傻眼了。那車門離地足足有半米高,他拄拐杖根本夠不著!可是不用拐杖,他用一條腿也無法蹦著上去!墨池的臉色瞬間退成了毫無血色的慘白。所有的人都上車了,一車人都在等他,他束手無策。 司機發動了引擎,叫道,「殘廢人要有家屬陪同上車。沒人陪別上了。」說罷就要關閉車門。 墨池想著思存,顧不得品味屈辱,雙手把住車門,懇求地對司機說道,「同志,我有急事!」司機停頓的當口,墨池靠著雙手的力量,半爬著登上汽車。售票員疾步過來,幫他收好拐杖,沒等他站穩,車就轟地一聲開了出去。 墨池剛才光顧為思存擔心,他不知道思存又惹了什麼禍,那個只會在窩裡橫的丫頭,在領導面前不定怕成什麼樣!他要趕去保護她,卻在路途的一開始就受了奇恥大辱。這個恥辱不是司機給他的,而是他自己給自己的。誰讓他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左邊臀部以下空空如也,僅有的一條腿又不能支撐他不動聲色地上車。現在,一車人都在看著他,靠車門最近的小夥子站起來給他讓了個坐。不容他推辭,一把把他按了下去。 旁邊的姑娘讚賞地對小夥子說,「你還挺善良。」 小夥子笑道,「學雷鋒做好事嘛!」 車上的人發出善意的哄笑。墨池的臉陰得比暴風雨來臨前還要可怕。他重新走向社會後,受到了良好的保護,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他在機關備受尊重,人們儘量地把他當成健康人對待,沒有人多看他的腿一眼。而現在,滿滿一車人都在肆無忌憚地觀察他的殘腿,甚至有人還在指指點點。他以為有了思存,他就不再在乎別人的眼光。可是他真的快要坐不住了,他牢牢扶住把手,控制自己不要不計一切後果地跳下車,落荒而逃。 北方大學是終點站,車上的人已經不多。下車的時候,售票員扶了他一把,善意地對他說,「以後讓家人陪著你出門,一個人多不方便。」 墨池的心又被狠狠地紮了一把。他慌亂地點頭,腳剛落地,就揮動拐杖,疾速往學校進。他覺得他不是去救思存,而是讓思存救他。這一路的擔憂與羞恥,讓他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一路打聽,一路通報,墨池找到了學生處。張老師不但驚訝,甚至有些興奮了,「你真是鐘思存的丈夫?」原來她的丈夫是這樣一個殘廢,難怪小姑娘會那樣。 墨池沉聲道,「思存在哪裡?你們把她怎樣了?」 張老師道,「我們能把她怎樣?你去問問她把自己怎麼樣了吧。」 張老師帶著墨池來到女生寢室。三層樓對墨池是個考驗,他上一層,休息一下。張老師動了惻隱之心,要扶他,被他掙脫了。他要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女生樓裡鮮少有男生光臨,江天南昨天是硬闖,墨池則是被老師帶進來的。他的出現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禮。一個殘廢,只有一條腿,吃力地走,慢慢地挪,到她們女生樓來幹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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