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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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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說:「學校小賣部一般都是交給學校領導親戚,我們這家是租賃合同簽好,但關係不夠硬,所以有個領導親戚經常來找麻煩,想把老闆趕走。」 我一口喝掉半瓶。 草莓說:「有次來了幾個壞學生,在小賣部鬧事,說薯片裡有蟲子,讓我賠錢。老闆的BB機打不通,他們就問我要。我不肯給,他們就動手搶。」 草莓扶起被張萍弄翻的酒杯,說:「張萍沖過來和他們打了一架,右手小指骨折了。」 草莓笑起來,說:「後來他也經常拿我的東西,但是從來不拿薯片,說不幹和流氓一樣的事情。」 我說:「他就是這樣。」 草莓說:「嗯,他還說有預感要娶個妓女做老婆。我不是妓女,我是個打工妹,而且,沒讀過大學。」 草莓蹲下來,蹲在坐得歪七倒八的張萍旁邊,頭輕輕靠著他膝蓋,鼻翼上一層薄薄的汗珠。張萍無意識地摸摸她頭髮,她用力微笑,嘴角滿是幸福。 我喝掉了最後半瓶。 草莓依舊蹲著,把頭貼得更緊,輕聲說:「老闆已經決定搬了。」 我說:「那你呢?」 草莓依舊用力微笑,眼淚嘩啦啦流下來,說:「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喜歡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在哪裡。 因為我知道,無論哪裡,你都不會帶我去。 高中文憑的小個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邊,頭靠著男孩膝蓋。 路燈打亮她的微笑,是那麼用力才變得如此歡喜,打亮她濕漉漉的臉龐。 在我迷蒙的醉眼裡,這一幕永遠無法忘記。 這是大學裡我和張萍最後一次見面。中間他只打了幾個電話,說退學重考,結果考了個連雲港的專科院校。斷斷續續聯繫不到三次,再見面,是五年之後。 五年之後,我們相約中華門的一家破爛小飯館。我問他:「畢業去哪兒了?一年沒聯繫。」 他吐口煙,淡淡地說:「走私坐牢了。」 我大驚失色,問:「怎麼了?」 他說:「畢業了家裡托關係,做獄警,實習期間幫犯人走私,就坐牢了,關了一年才出來。」 我沉默,沒有追問細節,說:「那你接下來打算?」 他又醉了,說:「在中華門附近租了個車庫住,快到期了,我打算帶著老婆回老家結婚。」 我腦海中驀然浮起草莓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問:「你老婆是誰?」 他點著一根煙,淡淡地說:「你還記得我在初中畢業那天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搖搖頭。 他說:「我當時預感自己會娶個妓女,果然應驗了。」 夜又深了,整個世界夜入膏肓。他幹了一杯,說:「我愛上了租隔壁車庫的女人,她是洗頭房的,手藝真不錯,不過我愛的是她的人。」 這頓酒喝得我頭暈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醒來後我在自己租的房子裡,書桌上留著他送給我的禮物,十張毛片。 又過了一年,他打電話來,說:「我離婚了。」 我沒法接話。 他說:「我們回老家村子以後,那婊子跟村裡很多男人勾搭,被我媽抓到幾次現行。我忍無可忍,就和她離婚了。結果她就在我家邊上又開了家洗頭房。他媽的。」 我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還會不會解二元二次方程組?」 他說:「會啊。」 我說:「那下次我們一起回初中,看看新建的教學樓吧?」 他說:「好。」 又過了三年,我回老家過年,突然想起來這個約定,就打電話到他家。他媽媽說,他找了個搞手機生意的女人,去昆山開門面房了,過年沒回來。 我掛下電話,一個人去了初中。 到當年初中一位老師家裡吃飯,這個老師本來是代課老師,沒有編制,這兩年終於轉正。 他太太買菜回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是林巧。 林巧笑呵呵地說:「我聽說是你,就買了肉魚蝦,今天咱們吃頓好的。」 幾杯酒下肚,初中老師不勝酒力,搖搖晃晃地說:「我轉編制多虧林巧,林巧的前夫是鎮上領導的兒子,他要和林巧離婚,林巧就提了個條件,幫我轉正。」 我沒有辦法去問,問什麼呢?問林巧自個兒離婚,為什麼要幫你轉正? 林巧一直沒喝酒,這時候也喝了一杯洋河,臉頰通紅,說:「不瞞你說,中考那天,是我找人打的張萍,這個狗東西。算了,你要是看到他,就替我道歉。」 我也醉眼惺忪,看著林巧,突然想起來一幅畫面,高中文憑的小個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邊,頭靠著男孩膝蓋。路燈打亮她用力的微笑,打亮她濕漉漉的臉龐。 我知道你喜歡我。 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在哪裡。 因為我知道,無論哪裡,我都沒法帶你去。 6.寫在三十二歲生日 靠著樹幹坐下,頭頂滿樹韶光,枝葉的罅隙裡斜斜透著記憶,落滿一地思念。醒來拍拍褲管,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不能接受自己的歲數要三字打頭,不能接受了整整七百三十天。逐漸發現,很多事情的時間單位越來越長,動輒幾年幾年。通訊錄裡一些號碼七八年沒有撥通過,可每次都會依舊存進新手機。電腦裡的歌沒有下載新的了,起碼四五年,終於徹底換成了線上電臺。 總覺得好多想做的沒有做,可回顧起來,簡歷裡已經塞滿了荒唐事。 可以通宵促膝長談的人,日日減少,人人一屁股爛帳。以前常常說,將來要怎麼怎麼樣,現在只能說,以前怎麼怎麼樣。至於將來,可能誰都不想談會是怎麼樣。 高考完送我他珍藏的所有孟庭葦卡帶的哥們兒,女兒六歲的時候我們才再次相見。KTV裡點一首《冬季到臺北來看雨》,然而我人在臺北的時候,根本沒有想起他。甚至路過他工作所在的城市,也只是翻翻手機,看到號碼卻沒有打過去。事實證明碰了頭,的確沒有太多話要說。 舊膠片哪怕能在腦海放映一遍,也缺篇少頁,不知開章,不知尾聲。 其實有滿腹話要說,可對面已經不是該說的人。 這半年,大概算我最艱難的半年。醉倒在酒吧和客廳不下一百次,活活用啤酒增肥十五斤。然而沒有關係,因為沒有找人傾訴過一次,甚至確鑿地認定,安慰都是毫無作用、毫無意義的,不如聽哥們兒講一個笑話。 用過往的經驗來說,現在無法碰觸的部分,終將可以當作笑話來講。 我們聚集在一起,就是因為大家都有一肚子笑話。 這樣其實不錯,我認清自己是改變不了自己的,當然也不能改變別人。一切的跌跌撞撞,踉踉蹌蹌,都源於自己的無法改變。花了那麼多精力和時間,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需要改變,並且樂此不疲,痛不可抑,沒有一個違心的腳印。 大學有年生日恰好在老家,第二天早上要趕車,我起得晚了,來不及吃母親煮好的面。匆忙背著包出門,媽媽追到門口,說自己要小心啊。沒有聽到爸爸的聲音,但我知道他就站在陽臺上看著我的背影。聽到這帶著哭腔的聲音,快步下樓的我擦擦眼淚,決定從此不跟他們說任何一件不好的事情。 我喜歡牽著父母的手一起走路,不管是在哪裡。 至於其他的,日夜地想,想通了,就可以隨意歇息。靠著樹幹坐下,頭頂滿樹韶光,枝葉的罅隙裡斜斜地透著記憶,落滿一地思念。醒來拍拍褲管,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曾經在超市,在零食那一排貨架前,接著電話。到底要什麼口味的薯片?原味的。找不到啊。你面對貨架,從左往右數,第二排第三列就是的。果然是的。 今天去的時候,沒有電話,發現薯片都搬到了另外一邊。 不管是人生還是超市,都會重新洗牌的,會調換位置的。 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好,能埋單就好。 寫在三十二歲生日。並祝自己生日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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