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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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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一陣別的,諸葛書記忽然說要去廁所讓他稍候,便撕了兩張公文紙走了。封合作等他出門後,立即去桌上翻看,很快找到了那封落款為天牛廟的信。抽出信紙看看,雖然信尾上沒署名字,但他一眼就認出了那熟悉的筆跡出自何人之手。 那是天牛廟已經下臺十多年的前任支書郭自衛寫的。 進入冬天,繡繡老太的病癒發重了起來。夏天和秋天,她雖然癡癡呆呆,雖然又去過幾回寧家老宅,但吃飯穿衣還是能夠自己完成的。不料到了臘月裡,她連這些事情都做不到了,每到吃飯時,孫子孫媳把她扶到桌邊坐下,她也只是睜著一對茫然無神的眼不動一動。大腳老漢歎口氣說:「枝子她娘,你可熬到福份上啦,連吃飯都要人喂啦!」老漢端起碗,夾起一筷子飯說:「枝子她娘,你張口!」老太太便張口接住。見她囫圇吞棗般咽下,老漢又夾起一筷子說:「來,再張口!」老太太又張口接住囫圇吞棗般咽下…… 吃完飯,孫子把她扶到旁邊椅子上,她便一直坐在那裡不動一動。好在她拉屎撒尿還知道喊人:「我拉呀!」,「我尿呀!」聽到喊聲,家裡人便把她扶到院子裡,為她解開褲子讓她蹲下。蹲過了,再回去坐著一動不動。晚上還是這樣,直到老漢說:「枝子她娘,上床睡覺啦!」她便轉臉瞅一瞅床,由老漢扶她上床、脫衣,隨後躺在那裡似睡非睡。大腳老漢躺下去,都要給她說一陣子話,或者回憶他們的往日生活,或是講村裡新近發生的事情。老太太似乎在聽,但也不回話,只是在老漢同她說話的間隙裡發出一些既像答應又像呻吟的聲音。老漢不在乎老太太有無反應,仍然絮絮叨叨地講下去,直講得自己困了,呵欠連聲了,才說一句:「枝子她娘,咱睡吧,咱睡吧。」頭往枕上一歪便哼哼打起呼嚕…… 老漢那天坐了一陣小轎車,罵罵咧咧地回家,忽然發現繡繡閉著眼歪在了地上。他急忙從東廂房裡喊出孫子,同他一起把她抬到床上去。他俯下身去喊:「枝子她娘!枝子她娘!」老太太睜一下眼,似瞅非瞅地向他一亮,隨即又閉上了。老漢跺著腳道:「你看你看,我說得罪了鐵牛會出事吧,這不是立馬出啦!」 運壘飛快地去叫來本村醫生甯四眼。寧四眼來看了一番,說看不出是什麼病。運壘急了,說:「怎麼看不出來呢?你是幹什麼吃的?」寧四眼慢悠悠地道:「運壘你不要發火,你知不知道『無疾而終』這現象?你奶奶似乎就是無疾而終。」運壘道:「你是說,俺奶奶要不行啦?」寧四眼點點頭:「我看還是準備準備吧。」 聽他這麼一說,大腳老漢道:「運壘,你奶奶到了旬頭了,你快去叫你娘你姑吧。」運壘便推了自行車急忙向外走。 等枝子、羊丫趕來,細粉與孫女月月也趕來,老太太還是閉目昏睡。她們向她喊幾聲,她勉強睜一下眼,接著又昏睡過去。大家要把她送城裡醫院,大腳老漢卻不讓,他說:「蠶老了就該做繭,人老了就該入棺。她這是到時候了,別折騰啦,就叫她在自己家裡上路吧。」大家只好作罷。眾人守了她半夜,老太太一直睡著。枝子說:「看來今夜裡沒事。」細粉說:「這是等她大孫子呀——他奶奶,運品住在城裡,今晚就不去叫了吧,你等他明天來看你!」 老太太到第二天還是這樣。封運品到廠裡後得知了消息,連忙過來看望奶奶。他一來也說趕快送縣醫院,別人向他講了爺爺的意見,他便沒再堅持。 他坐到床邊,向瘦瘦小小的奶奶瞅了片刻,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便哽咽著叫:「奶奶,奶奶……」 繡繡老太睜開了眼。這一回她沒再匆忙閉上,只是將眼睛久久地看著孫子的臉。 封運品道:「奶奶,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這時,奶奶眼裡竟奇怪地現出了羞澀,與此同時那張臉上也有紅暈出現。眾人正不明白她為何這般模樣,老太太竟然開口了。 她向大孫子把嘴張了好幾張,終於說:「你不知道,俺在山上,沒叫馬子怎麼樣。」 封運品大惑不解,問:「奶奶你說什麼?」 老太太又道:「俺在山上沒事,真的沒事。俺沒叫馬子那樣。你信不信?」 大腳老漢一下子老淚縱橫,急忙撥開孫子,抓著老太太的手說:「枝子她娘,你甭說啦!甭說啦!」 老太太還是一個勁地追問:「你信不信?你到底信不信?」 老漢流著兩行長淚道:「俺信!俺信!俺信呀枝子她娘……」 枝子和羊丫都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都趴到娘身上大哭。就連細粉也在一邊暗暗抹起了眼淚。 繡繡老太這時說:「信就好,信就好,信就好……」她說得一聲比一聲弱,同時臉上的紅暈也如落日後的晚霞一樣悠悠消失。說到最後已聽不到聲音了,只見她嘴角一扯,綻出一個笑容,那口氣便如遊絲一般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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