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雪越下越大,後邊的人越來越多。也不知為何,大木發現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而且身前身後的人們都是後邊的攬上前面人的腰。前面的圓臉姑娘也攬上了一個三十多的漢子。大木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攬住了姑娘的腰。在攬上的一瞬間,姑娘的屁股清清楚楚地觸在了他的小腹上。大木覺得不好意思,甚至有些衝動,但看一看天,看一看雪,再看一看廣場上的茫茫人群,一股巨大的焦慮感攫住了他的整個身心,對姑娘的任何感覺都消失殆盡。

  車站鐘樓上的大鐘敲過十下,隊伍再也不嚮往前挪動一點。從前面傳來消息:今天的票就賣到這裡了。但隊伍仍然沒散。大木明白,大家就要這樣一直站到明天了。這時前面的圓臉姑娘已經被她的一個長臉同伴替下,大木再抱上她的腰時,感到腹內饑腸轆轆。他從蛇皮袋子裡掏出一張煎餅,一口口幹幹地吃下,再在風雪中簌簌地站著。

  十一點的時候雪停了,但西北風也更加刻毒。大木渾身哆嗦著抱緊前面的長臉姑娘,當然他也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身後那個濟寧小夥的用力。「日他娘呵!」「日他奶奶呀!」前前後後是一片帶著顫音的罵聲。再過一會,罵聲寂寥,間或有鼾聲自隊伍裡發出,而隊伍還是像一條巨大的蚯蚓似的一動不動……

  大木也抱緊身前新換班的蟹臉姑娘迷糊了一會。在東方再度發白的時候他醒過來,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遭這樣的罪。他想我本可以躺在家裡舒舒服服睡覺的,可以隨時跟妻子弄那好事的,但現在我卻在這個狗日的火車站挨凍!這全怪那個身份證。大木想我要不賣那個身份證就好了。可是現在後悔也無用了,我必須出門躲一躲。

  不過,我躲得了一時,躲得了長遠麼?如果深圳派出所不抓到我不罷休呢?如果那個壞蛋拿著我的身份證再幹別的壞事呢?那我永遠也脫不了清靜呵!

  就在這時,大木突然改變了去東北的決定。他要去深圳。他想到那裡一邊打工一邊尋找那個壞蛋,把他的身份證要回來!

  放開蟹臉姑娘的腰,再去別的隊伍裡站著。等大木終於擠上去南方的火車,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大木買的當然是「站票」,但手持站票卻沒處站。人太多了。車廂裡是人,過道裡是人,廁所裡也是人。人人走動不了,擠在中間的人連轉身都不能。開始還行,後來一個個的膀胱滿了就產生了嚴重問題。有人實在憋急了,就用喝空內容的飲料瓶或易拉罐塞進褲襠裡接尿,接了之後倒到窗外去。這個方法迅速在男人們中間推廣,許多人手邊沒有便解囊向城裡旅客購買,一個易拉罐最高賣到六元。但這只是文明民工幹的事,有的人乾脆掏出傢伙打開了開關。姑娘們上不了廁所又無法用易拉罐,便只好站在那裡憋得像正在下蛋的母雞。終於憋不住了,就站在那裡任尿水順腿淌下,與此同時臉上也是雙淚長流……

  大木擠在人堆裡昏昏沉沉。他腦子裡老是想著他的身份證和與這身份證有關的案子。他想這會兒深圳派出所肯定坐飛機去了天牛廟,抓不到他肯定要想辦法追來。他越想越怕,腦神經漸漸糾結成一團亂麻。下半夜時,車廂的另一頭不知為何突然出現了一陣騷動,大木腦殼「錚兒」一響遂高聲大叫:「娘呀,他們來啦!」他將身邊的人猛力一撥,一下子跳到小桌上蹲著,回頭叫道:「哎哎哎,我不是他呀!哎哎哎,他不是我呀!」接著一頭撞碎車窗玻璃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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