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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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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運品面對村支書沉吟良久,然後說:「書記,實事求是地說,我真是不能增加工人了,但既然你說了話,我收下一部分就是。」封合作問他收多少,封運品說收十個,再多一個也不行,而且這十個人要通過考試擇優錄取。封合作見沒有商量餘地,就說:「十個就十個吧,其實你收一百二百也還是不能完全解決問題。」 封合作這時又向封運品講:村裡收起了一筆土地承包款,打算上個項目,就是吃不准上什麼好。封運品想了想說:「上個小軋鋼廠吧。現在各地都在大規劃搞建設,鋼筋缺得很,臨沂附近有些村建了這種廠子掙了大錢。而且咱村建正好具備有利條件,可以用我這廠裡的廢鋼鐵,不用到外頭採購。」封合作說:「造鋼筋可不簡單,得投多少資?」封運品說:「其實工藝很簡單,就是搞來一套設備,把廢鋼鐵生拉成條,花幾萬塊錢就能幹起來。」封合作問:「生拉出的能叫鋼筋嗎?」封運品哈哈笑道:「怎麼不叫鋼筋?有人買就叫鋼筋!用到樓上就叫鋼筋!我說書記哎,你得解放思想呀!」封合作點點頭:「是得解放思想!上!抓緊上!」 第二天,封合作就與寧山青二人到沭河西岸考察軋鋼項目了。 與此同時,封運品也在村裡貼出了為解決天牛廟剩餘勞力決定招收十名新工人的廣告。廣告貼出的兩天內,便有一百四十多名男女青年報名。這期間,有許多報名者托人或親自找封運品說情,要他優先錄取,而他均未答應,說不管誰都要通過考試,一視同仁。其中有個青年管運品的娘叫表姨,便想走她表姨的後門。他表姨細粉大包大攬,說:「廠子是咱自己的,好辦!我跟運品咳嗽一聲就行!」結果她咳嗽是咳嗽了,但兒子仍讓那青年參加考試,氣得細粉一整天沒有吃飯。 等到考試,封運品親自設計了兩關:第一關,讓報考者在幾個拖拉機輪胎前排起隊來,男的去搬動後輪胎,女的去搬動前輪胎,能搬動五米遠以上的就留下,搬不動的就請走人。經這麼一番淘汰,留下的五十來人又進行如此測驗:讓他們一個個單獨到一間屋裡,裡面擺了二十種汽車零件,一名技術員手拿小竿指點著說一遍它們的名稱,然後讓他們複述,能說對幾種就得幾分。到最後,從得分最高者數出十名,算是結束考試。這麼一來,眾多的落選者誰也沒法提出異議,只好垂頭喪氣地走出了由膩味老漢親自開啟的銀灰色大門。 冬天到了,莊戶人的閑日也到了。只要天氣晴朗,村前鐵牛那兒都要聚集許多曬太陽的中老年人和玩耍的青年兒童,於是這段閑日也成了天牛廟村信息傳遞最為快捷的時候。傳遞得最多的消息,是村裡哪位出門打工的回來了,他(她)掙沒掙著錢。聽別人說還不放心,人們還要到那人家中直接與其對話加以核實。這年天牛廟在外頭打工的人共有十來個,一回來便忙著接待來訪者不分晨昏。他們像錄音機一樣一遍遍地向來訪者講述在外面的情況,或好或壞的遭遇在聽眾那裡都會引起強烈反映。 兩個在天津搞建築的回來,說他們一人揣回五千塊錢,聽眾們無比振奮表示過了年也去,要求這二位帶領他們;去東北修路的三個人眼淚汪汪地講他們苦幹一年想不到工程款叫包工頭帶著跑了,他們只好扒車討飯回來,聽眾們額上冒出冷汗,說操他奶奶外頭的事還真是嚇人,出不出去咱可得好好尋思;在廣州打工的封運芬是坐飛機回來的,到青島落地後又讓出租小車直送村中,這等於在天牛廟放了一顆原子彈,讓村民們一下子認定南方是遍地黃金就看你去撿不撿;而到濟南當保姆的甯麗麗則一回來就讓人們發現了她的大肚子,大夥便一致地又說城裡人都沒長人腸子咱可不去上當受騙……整整一個冬天裡,天牛廟村民們的血液讓這些新聞搞得成了溫度計裡的紅色酒精,消消漲漲沒個安定的時候。 在這段時間裡,村裡一直在籌建小軋鋼廠。封合作與寧山青去沭河西邊考察一番,回來說這項目大有前途,他們已經向人家交了兩萬定金買設備。與此同時,村裡也在拆車廠附近劃出一塊地準備建廠。看到這種動向,許多在封運品那裡落選的青年又到村裡報名,要當軋鋼廠的工人。封合作讓人一一記下名字,說到時候也要通過考試擇優錄取。然而正在小青年們忙著打聽到底怎樣考試認真做著準備的時候,一個消息傳遍全村:軋鋼廠不辦了。因為別處一些工程用了小軋鋼廠的「鋼筋」發生了幾次塌樓事故,上級明令禁止再用這種小廠的貨,所以小軋鋼廠不能再辦。於是,大群青年的願望又成為泡影,他們又跑到外出打工者那裡探討年後外出的可行與否。 吃過大年初一的餃子,許多年輕人都下定了出門的決心。他們把上年出過門的人認作頭雁,鼓動著翅子隨時準備跟他們走。被認作頭雁的,即使是上年在外吃了虧,現在也又重抖精神再度出征,帶著過來人的自豪神氣認真指點著追隨者該準備的東西和該注意的事項。這些人中只有封運芬例外,她說她還是坐飛機走,因此無法帶本村姐妹們一塊。本村姐妹則一致要求她留下地址,她走天上她們走地上,到廣州再見面,但封運芬最終也沒答應她們,惹得姑娘們走出她的家門就罵。除了選定打過工的來帶領,許多人還自尋門路奔赴新的更多的目標。總之,天牛廟歷史上從沒有過的候鳥式的大遷徙開始了,初三走了第一批,以後便陸續有起飛的,或向南,或向北,或向西,或向東。東邊最近,是只有百多裡路已經建起大港的日照市,一些青壯年就去港上扛大包。 天牛廟是這樣,外村也是這樣。那條049省道上,每天早晨都有一群群的外流民工背著用蛇皮袋子裝著的被子卷兒向過往的長途汽車招手。他們的身後,則站了一群眼含淚水的娘兒們。男人們上了車顧不得找座位,急忙在汽車開動造成的搖擺中打開車窗玻璃,向自己的女人喊一聲:「別叫地荒了呵!」女人流淚答應著,站在那裡癡癡地看著汽車從視野裡消失,然後轉身蔫蔫地回家。 大腳老漢的外甥三國也走了。走之前來姥爺家坐了坐,說他準備去的地方是北京。三國說,北京是首都,到那裡無論幹啥也要光榮一大截。封大腳說:再光榮咱也不去,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三國說,光在家蹲著,俺還娶不娶媳婦?老漢便啞口無言。繡繡老太在一邊說:「去吧三國,一到那邊就打信來!」三國答應著。這時封運壘從外面回來了,三國說:「二表哥你不出去?你要出去咱一塊!」封運壘笑笑說:「我不去,我看還是在家種地牢靠。」接著就向表弟講他今年買的高價地準備種些什麼。三國對他說的不感興趣,敷衍了幾句起身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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