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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大腳老漢看著這一幕,與二孫子封運壘面面相覷。老漢朝運品所在的房門一跺腳,說:「走!」就龜著老腰離開了這兒。到路上,他小聲對二孫子運壘說:「你哥你嫂子的事,咱就叫它爛在肚裡吧。呵?」運壘點點頭,一聲不吭地扶著奶奶往家走去。

  封運品媳婦的葬事很快處理完了,然而有一個說法也在天牛廟和其他村悄悄地傳播。那就是:女人的確是封運品故意製造車禍害死的,他兩個兄弟看出破綻打算告發,封運品便給了他們兩萬塊錢,把這事捂住了。鎮派出所也接到了一封署名「鮑不平」的檢舉信,要求對這案子查一查。派出所本來不想管,覺得死者親屬都沒上告,一封匿名信值得認真麼?況且封運品是全縣有名的農民企業家,半年前派出所在全鎮集資,號召「花錢買平安」,魯南拆車總廠拿出了一萬五,現在要對他認真起來也實在不好意思。不料過了不到三天,縣公安局轉來了與他們接到的一模一樣的「鮑不平」的檢舉信,要求十裡鎮派出所認真偵察,派出所長魏廣三只得親自動手查這件事情了。他先到黑石頂子找到大墜小墜,問他們是否瞭解一些情況,封運品是否給了他們兩萬塊錢。兄弟倆說,對大姐的死他們提不出疑問;封運品是給了他們錢,但這因為他們兩家有困難,姐夫要幫一幫他們,而這種幫助正是姐夫和他們的姐姐感情深厚的表現。

  魏所長點點頭:「分析得對!分析得對!」接著又找現場目擊者調查,但找來找去,所有的目擊者都沒看到車是怎樣鑽到水裡的,他們看到的只是渾身透濕的封運品招呼他們下水救他老婆。最後,魏所長回鎮上找到羊丫,問那天中午封運品在她家到底喝了多少酒。羊丫說:「喝得可多啦,跟他姑夫兩個人喝了兩瓶呢!」他姑夫孫立勝在一邊說:「是兩瓶!是兩瓶!」並主動拿來兩個空瓶子讓所長看。至此,事件真相全部查清,派出所向縣局找了個報告,稱:封運品殺妻查無實據,純系個別群眾亂加猜疑,建議交通部門按照有關規定處理。交通部門接手了這個案子,按酒後開車造成嚴重後果這條吊銷封運品的駕駛執照了事。

  封運品度過這個難關,召開了一次全廠幹部職工大會。會上他流著淚講了妻子這些年來幫他艱苦創業的經歷,講了他在妻子死後的沉痛心情,並說社會上的一些流言蜚語純粹是對他的人身攻擊,多虧人民政府英明,及時澄清了事實。他號召他的部下穩定情緒好好幹,把魯南拆車總廠搞得更加紅火。最後他還宣佈從下月起提高工資,不管原來的基數多少,每人每天再加兩塊錢。這麼一來群情振奮,散會之後鋼鐵的敲擊聲更為響亮了。

  就在這天下午,封運品接到了鎮上他姑打來的電話,讓他去一趟。封運品說姑你有事就在電話上說,羊丫卻說電話上不方便讓他一定去。封運品便讓小孔開著那輛破吉普去了。自從出事之後他再也不坐那輛「伏爾加」,說再坐上去就會勾起他的悲痛心情。到了鎮供銷社,他叫小孔在車上等著,自己隻身走進了姑住的兩間破平房。羊丫正坐在一隻破沙發上等他。泡好茶,封運品問姑有什麼事,羊丫說,她不想在供銷社幹了。

  接著,羊丫又把曾對侄子講過的情況講了一遍:這幾年因為個體商業戶的衝擊,供銷社一天不如一天了。加上經營手法死板,退休職工多,各種費用大,十裡鎮供銷社的幾個門頭雖然還在,實際上已經成了空殼兒,業不抵債了。社裡掙不著錢,一月只發百十塊錢的工資。這還不講,最近還要職工交「風險金」,一人至少交三千。羊丫說完這些歎口氣:「唉,我站櫃臺的拿不到錢,你姑夫有個能拿錢的地方,可他又不爭氣……」

  封運品聽著臥室裡姑夫的響亮鼾聲點了點頭。他瞭解他姑的處境,更瞭解他的姑夫。也怪姑當初目光短淺,只想著自己是個臨時工最好找個正式的,便找了在供銷社飯店當廚師的孫立勝。這孫立勝的炒菜手意還可以,卻有好喝酒的毛病。近幾年鎮供銷社只有那個飯店還賺錢,可是孫立勝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一天到晚不分時候地喝,喝起來便至醉方休。他家裡是不敢放酒的,否則孫立勝就無法睡覺。一旦家中有酒,他必定將酒瓶攥著猛搖它幾下,然後就正式宣戰:「你狗日的甭晃蕩給我看,我非幹掉你不可!」

  宣戰之後總是大勝而眠。最嚴重的是他在飯店當班的時候也喝。有好幾次是那邊的客人吃著吃著再不見上菜,到廚房一看,史師傅竟噴著酒氣躺在地上睡過去了。半個月前縣供銷聯社的領導下來檢查,孫立勝又表演了這麼一回。鎮社主任忍無可忍,就將他辭退了。現在孫立勝整天在家蹲著,除了向羊丫要錢喝酒之外再不幹事。可惡的是,孫立勝不幹事了還是像婚後多年那樣,經常居高臨下地吹自己是正式工,並說找了個農村戶口的臨時工老婆吃了大虧,害得他心情一直不舒暢。

  封運品問:「姑,你別在這幹了,到我那裡去吧。你到分廠當出納,一月能領七八百。」

  羊丫說:「我不到你廠裡幹。我一個長輩能去當你的部下?」

  封運品說:「你是長輩?還有比你輩更大的呢!你看俺膩味爺爺!」

  羊丫說:「他幹得來,我幹不來。」

  封運品說:「你想幹啥?」

  羊丫說:「你借我五萬塊錢,我到咱莊公路邊上開個飯店。」

  「五萬?」封運品瞅著姑的臉直搖頭。「那麼多我怎能拿出來?」

  羊丫說:「你能白給你小舅子那麼多,我借都不行?」

  封運品說:「那是哪碼事呀?」

  羊丫盯了片刻侄子的眼睛,起身把前幾天拿給派出所長看過的兩個酒瓶提來,說:「運品,這兩個瓶子那天魏所長來看過,我說你喝了一瓶,讓你酒鬼姑夫硬給灌醉了,實際上你喝了多少?」

  封運品的臉立馬黃了。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提來的兩瓶泰山特曲,他至多喝了三兩,其餘都讓孫立勝灌到肚裡去了。他不敢看他姑的眼睛,低下頭想了想道:「姑,我借給你就是。」

  得到了侄子的許諾,羊丫立馬到天牛廟物色地面。在臨村的那段公路上察看了兩個來回,發現村西北角上靠近拆車廠的一塊地建飯店最好:一是顯眼,能留得住來往車輛;二是能讓拆車廠的一些酒宴定在這裡。選定地方,他打聽到種這塊地的是大木,便去找他商量。哪知大木不同意,他爹老籠頭也不同意,說把地給你用了俺可咋辦?羊丫說:「我給你們錢呀,用你一畝地,一年給你六百。」大木說:「俺不要。」羊丫以為他們嫌少,就把價格往前漲,不料漲到八百他們不幹,漲到一千還是不幹,羊丫只好走了。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大木跺著腳說:「就不讓給你!你侄子成了闊佬,你再來掙大錢,想得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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