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
| 一二七 |
|
|
|
墳上長了一叢臘條的是甯蘭蘭。這個伶俐俊俏的婦女主任,當年在工作上幫了他多少忙呵。老鐵頭承認,在這世上,最能懂得他的心的就是這女人了。兩人心裡都有數,但都是顧忌到家裡的另一人,才始終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哪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人在村裡貼出大字報,上面畫著他和她赤條條地摟在一起。甯蘭蘭看了之後,當天夜裡就喝鹵自盡了。而寫這張大字報的人,至今也沒能弄清是誰…… 另外兩個墳堆,則是他曾經的對頭了。那個是費大肚子。這個在六十多年前搞了一場「撥地瓜地」運動,跟他領導的爭取永佃權的鬥爭對著幹的人,一生中沒能吃上多少頓飽飯,而到最後卻是撐死的。那是一九六〇年,大夥都在挨餓,他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在一天夜裡撬開大隊倉庫的門,摸到了一口齊胸高的大瓷缸跟前。裡面有小半缸花生油,他就趴下去探進身子喝。也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為啥喝飽了不出來,反正第二天人們從缸裡拖出他時,稍動他一下他就九竅冒油…… 那一個是甯學武。這個鬧退社的老富裕中農,當時被判一年徒刑。也不知怎麼弄的,這個像牛一般結實的漢子,僅坐了半年牢就死在了裡頭…… 都死了,都死了,就我還活著。我也快了,也快了。年紀到了杠兒就得死呀。文典兄弟,我很快就來跟你做伴呀…… 看看日頭即將落山,老鐵頭活動一下蹲麻了的雙腿,站起身慢慢往山下走去。走到山腳的時候,他忽然看見,路邊大片鬱鬱蔥蔥的莊稼地中間,竟有一塊荒著,眼下長了一地狗尾巴草。 他想起,這就是隊裡分給他的那片「責任田」。分的當年,他讓兒子量出自己的那一份,堅決不讓種,以表示他這個天牛廟村農業集體化的創始人對大包乾的反對態度。三年了,這塊地就這麼一直荒著! 面對著這塊地,老鐵頭忽然感到了深深的內疚。他想,我過去安慰安慰它吧。於是,他就沿著田埂,一步步走近了它。 走到地裡,蹲下,他感覺一地的狗尾草都在搖搖晃晃搔他的臉。老鐵頭知道,這是地在跟他說話,是這地在責怪他。他鋪開一雙大手,把一片狗尾巴草壓平,摩挲著地皮說:我不該呀,我真不該呀…… 他蹲在那裡,長時間沒有起來。 太陽終於要落下去了。老鐵頭想起身回家,可是他的腿卻不聽使喚。他覺得奇怪,看了看西天邊,竟發現那輪正在下落的日頭此刻正像早晨那樣急劇地升起。這是怎麼回事?是我轉了向,還是早晨已經到了?老鐵頭還沒想明白,他就重重地倒了地裡。 一地狗尾巴草搖搖曳曳,略顯幾分溫柔地遮住了這位老人……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