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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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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封運品沒尋死,卻是離家出走了。這是將要收工時細粉哭哭啼啼從村裡跑來告訴他的。細粉說,運品回村後先找他爺爺要了點錢,又回家拿了幾件衣裳,接著就到村邊公路上截一輛汽車坐上走了。女人沒法追回兒子,甚至連兒子要去哪裡也沒能問出來。 封家明聽老婆說了這事,抬頭看看從東南而來擦過村邊向西北而去的公路,心臟部位一陣陣刺痛。 一場硬似一場的西北風催促著農事的車輪飛轉。收完花生收春茬地瓜,收完春茬地瓜便是種麥子,真真是三春不趕一秋忙。 可是收穫時人多,到了種麥子就一下子少了。封家明這天早晨前街後街吆喝了三遍,日頭都出來多高了,鐵牛那裡卻只站了不到二十個人。他想,種麥子這活不是別的,時節一定要卡得緊,可不能再像往年,早茬地種成了晚茬麥,甚至過了霜降還種不完。封家明又想起到了月底該評工記工了,就決定晚上開一次全體社員會,把工評評,同時也講講積極上工種麥子的事。 下午收工後封家明就找到大隊書記說了這事,並讓大隊派幹部「掌握掌握」。他知道評工這事的麻煩。郭自衛就答應讓支部委員甯山東去。 開會地點在隊裡的會計室。會計室在村前頭的一個破院子裡。那兒有三間屋,兩間是倉庫,一間是會計室,靠院子的東牆則是一溜牛棚。天還不算冷,開會就在院子裡。男女勞力或拿蓑衣或拿小板凳陸續來到,坐在了會計甯山青早已點起的一盞馬燈下面。 看看人來得已差不多,封家明就叫寧山青宣佈各個勞力一個月的出工天數,讓大夥看是否記錄有誤。寧山青便一個個念:誰多少天,誰多少天。甯山青當會計當得認真,把工記得很準確,每次都沒人提出有錯。這次又是這樣。 走過這道程序,便到了評工的時候了。天牛廟村從五六年前就根據上級要求實行了「大寨記工法」,平時只記出工天數,一月一評工,評得幾分就以此乘以天數。但這種辦法最難辦的就是評工方法:自報公議。男性勞力最高十分,女性勞力最高七分,誰都想要最高的。前幾年鬥私批修抓得緊,人們還自覺一些,如果身體太弱或幹活質量太差便主動少報。這幾年不大講鬥私批修了,混水摸魚的人就多起來,爭來爭去爭不出個準確結果,最後只能是記「大概工」,一拉平。 封家明幾年來對這種現象一直不滿,他想在自己當了生產隊長的第一次評工會上扭一扭這個轍兒。此刻他就站起來講了這個意思,要求大家自報時認清自己是幾斤幾兩,不要都向高處報。講完他請大隊幹部甯山東也講講,這個矮胖漢子卻講得簡單:「就按隊長說的辦!」 於是就開始評。先自報,再公議。第一個點到牢靠,他身體棒,也肯出力,每次評工都先把他拿出當標杆。他當然報了十分,大夥立即說同意。接著點「尖頭怪」費金條。封家明這樣安排是讓他與大夥更加看清他的差距,因為每次評工他都是個難題。不料費金條還是和以前歷次評工一樣報十分。他報這麼高,社員們就都沉默了。封家明說:「金條,你報十分是不是有點高?」 費金條立即蹦了起來:「怎麼?以前幾個隊長都拔虧給我吃,你上來還是這樣?我站著有人高,躺著有人長,怎麼就不能記十分?」封家明說:「是,你有人高有人長,可就是沒人家出那麼多力氣!還有,前幾天收花生,你回家時口袋裡裝的是啥?」社員們這時都暗暗點頭並竊竊私語:「真是這樣,一點不假!」封家明道:「金條,你就是不能記十分,記九分就不少。」費金條指著封家明的鼻子道:「你敢給我記九分!我先問你,你給你舅記多少?」眾人便都去看寧可玉。 這個地主子弟兼光棍漢,平時在隊裡幹活很賣力,儘管他自己每次都自報九分,可是社員們評議時都堅持給他記十分。聽費金條提出寧可玉,封家明說:「看大夥的,大夥說給他幾分就記幾分。」社員中有人說:「給可玉記十分!」接著有不少人隨聲附和。封家明對費金條說:「聽見了麼?給他記十分。」費金條立馬冷笑起來:「哼,地主羔子都記十分,我這金鑲邊的貧農記九分?咱們二隊還要階級路線不?」 聽他提階級路線,封家明心裡便虛了三分。他想了想說:「這樣吧,咱們舉手定吧。誰同意金條記十分的舉手!」 他剛說完,費金條一擺手道:「慢著!」然後,他瞅著眾人一字一頓說:「誰要是不舉手,我日死他小閨女!」 他這麼一罵,加上他的睽睽注視,在場的人便遲遲疑疑都把手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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