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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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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左氏回到堂屋,便聽到了東廂房傳出的呻叫聲。她淒然一笑,也端起了留給自己的一碗,毫不猶豫地喝到了肚裡。扔了碗上床躺下,過了片刻她就感到了胃裡出現的無數把尖刀。她打了幾個滾,神志開始恍恍惚惚。恍惚中,他覺得她成了三十多年前的另一個女人。那是靠她苦心操持才到了費家同時也給她帶來了好名聲的年輕婆婆。那時文典剛剛三歲而他老爹費洪福死了,比費左氏還小兩歲的婆婆也成了寡婦。但年輕的婆婆熬不住,就與村裡的一個光棍有了來往。費左氏怎能容忍這種豬狗行為?心裡說,我能叫你來,就能叫你走!也是在一個無月的晚上,費左氏讓她吃下了一碗小米粥……此時的費左氏恍恍惚惚地咬著牙叫:「殺得好!殺得好呀……」 發現了費家這場殺戮的是繡繡。第二天早晨她趁兒媳還沒起床,用手巾包了十來個雞蛋去看妹妹,但費家的景象把她嚇得跌倒在地將雞蛋全部摔碎。她粘著一褲子蛋黃子湯跑回家去,跟大腳說了這事。問他怎麼辦,大腳哆哆嗦嗦地道:「我能知道怎麼辦?這樣的大事得跟幹部說!」說完他就隔著牆頭喊:「鐵頭!鐵頭!你快起來!」 在這個時候,繡繡忽然想起了孩子。她依稀記得孩子還活著,還在妹妹的床上蹬著腿哭。她緊跑回費家,孩子果然安然無恙,便將她一把抄起來,緊緊地抱在懷中。 費家的事件成了天牛廟全村乃至全鄉的重大新聞。在這樁新聞不脛而走的時候,人們很快分析出了幾個人的死因:蘇蘇與郭龜腰通姦生女,費左氏義憤填膺與他們同歸於盡。隨著這個結論的產生,費左氏的行為在人們眼裡再次閃射出高尚的光輝,一個善始善終的貞婦烈女形象圓滿地矗立在了無數人們的心頭。 封鐵頭於當天就派人到臨沂叫回了費文典。這個地區假肢廠的廠長回來之後,到兩具死屍跟前說的話,大出人們意料之外。他先對老的點點頭:嫂子,你真不該,真不該。然後他去蘇蘇跟前深深鞠一躬道: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之後再沒說話,一任大家按照鄉間風俗對死者進行處置。在埋葬了死者的第二天他就回了臨沂,以後許多年沒再回來。 郭龜腰的後事當然由郭家料理。在死屍抬回家的時候他的老婆依舊平平靜靜。她說:「我早就知道,他總有一天要死在女人的×上!」說完就讓他的兩個兒子給爹換衣裳出殯。兩個兒子深為老子感到羞恥,也沒給他做棺材,從床上揭下一領秫秸笆子,將死屍一裹就趁夜黑抬到了山上。 他們沒有料到有一個活物竟跟在了他們後頭。那是郭龜腰攆了多年的大青騾子。大青騾子在他們身後亦步亦趨一直跟到山上,睜著一對大眼看著他的主人一點點地被土埋掉。然後,它就臥在墳旁,用他的長尾巴將墳堆拂來拂去……看到這個情景,郭龜腰的兩個兒子終於掉下了幾串眼淚。 因情而死的人走了,他們留下的孽種卻給繡繡一家帶來了齟齬。大腳在埋完費左氏和蘇蘇的那天晚上,看著在床上蹬著小腿哭個不休的孩子說:「這可怎麼辦。趁早把她撂了!」繡繡說:「這是一條命呢,咱就養著吧。」大腳坐在那裡生氣。繡繡看著他說:「他爹你甭犯愁,咱又不是沒養過孩子。」大腳說:「能養活嗎,也沒奶吃。」繡繡說:「我抱她到人家要。」大腳低頭尋思了一下道:「唉,倚你。你想養就養著吧。」說罷,他伸頭看看東廂房的燈光說:「咱那孫子一歲多了,她娘的奶還沒退,吃她的不行?」繡繡搖搖頭:「怕是沒門兒。」 這時那孩子哭得愈發厲害,繡繡抱起她道:「閨女閨女你別哭啦,俺跟你去找吃的。」接著走出門去。她記得後街上費大眼的兒媳婦正在月子裡,便徑直去了他家。到那裡說明來意,產婦的婆婆卻不讓繡繡進兒媳的房門,說:「嫂子你再到別人家去吧,俺兒媳婦的奶不足,光喂一個還喂不飽呢!」繡繡只好轉身出門。不料她剛走到街上,便聽院裡女人說:「哼,有奶也不喂那個小私孩!」繡繡低頭瞅瞅懷裡的孩子,眼淚便簌簌地往下落。她說:「丫頭,算你命苦,吃不上奶了。咱回家,回家給你做補粥吃。」 回到家,繡繡便找出一點小米麵,放在鐵勺裡加上水攪勻了,便到鍋屋裡生火煮。煮好,加上糖,便銜上一口,嘴對著嘴喂孩子。可是孩子太小了,飯到了口裡也不知咽,繡繡只好不再喂了。 孩子當然繼續哭,並且越哭越凶。兒子家明聽見了過來看,知道了原因便道:「我叫細粉過來喂喂她。」可是在他走進東廂房後卻遲遲沒有出來,也沒見他媳婦出來。大腳搖搖頭說:「還真是求不動人家哩!」 夜深了,繡繡摟著孩子躺到床上,見孩子哭得厲害,便將自己的奶子湊到了她的嘴上。大腳看著妻子還算飽滿的奶子道:「嗯,興許還能頂用。」孩子銜上之後,果然不再哭泣而是急急地裹動。然而忙活半天,她終於發現嘴裡的東西只有形式沒有內容,便撇開它再哭。 這一回是繡繡陪著她哭了,一老一幼哭個沒完。大腳在一邊也覺得心酸,抽著煙想了一會兒,突然說:「家明他娘,我有辦法了。」繡繡止住哭問:「啥辦法?」大腳說:「我明天趕集買個奶羊,捏羊奶喂她!」繡繡說:「嗯,這辦法還行。」 第二天,大腳揣上錢,果然去七裡外的措莊集市上牽回了一頭奶羊。那羊的大奶子像個兩角布袋幾乎垂到地面,拿手一捏奶就直淌。大腳捏了半碗端到屋裡,對床上的嬰兒說:「飯來啦!」繡繡用鐵勺把奶煮了煮,然後就一口口喂給孩子。那孩子便貪婪地吃,等吃飽了便不再哭泣安然入睡。大腳端詳了她一會兒,笑著對妻子說:「這回行啦。」這時兩口子便商量給孩子起個啥名。繡繡道:「她沒爹沒娘,吃得是羊奶,就叫羊丫吧。」大腳立馬贊同:「中,就叫羊丫!」 然而就在這天晚上,家明兩口子卻打了起來。大腳與繡繡起初只聽得東廂房裡吵吵嚷嚷,還以為是兩小口之間的事,但聽了幾句,便知道吵架的起因是剛抱來的孩子。細粉說:「咱家是富得不行了是不?掛了千頃牌了是不?你看收留了一個再收留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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