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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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莊戶人的日子就像個大車輪子一般,慢悠悠地轉呵,轉呵,轉到「年」這個地方變得格外艱澀。過這個坎兒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瞪起了眼咬緊了牙。終於,「咯噔」一下,那輪子碾過去了,人們都松一口氣,張著眼睛打量一下:呀,又到了新的一年啦! 大腳覺出了今年的不同尋常。這不同尋常就在於:他已經十八歲,而且是有老婆的人了。沒有老婆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孩子,有了老婆就是大人啦。變成大人,就不能再像往年那樣,家裡的大事小事都由爹拿主意,自己只是學磨道裡的驢聽喝聲。在年前年後悠閒著的日子裡,儘管每天夜裡他都在繡繡身上忙活幾回,但一到白天,站在院中望望南嶺上的土地,他總是坐立不安,覺得愧對了天上的日頭佬兒。他想,男人是應該把力氣用在白天用在土地上的,而不能把力氣用在女人身上。 儘管夜裡的繡繡是多麼溫存多麼可人,在她身上的滋味是多麼美妙,但說到底那事兒不頂吃不頂喝。吃的喝的要向地裡要。而且,繡繡是個大家主的閨女,是在蜜罐裡泡大的,咱不把日子過得熨貼一點,能叫她也像咱這樣吃糠咽菜?還有,娶了老婆是要生孩子的,添了人口就得向你要吃要喝。還有,你娶了老婆就是一個真正的莊戶漢子了,你當莊戶漢子這輩子總要有點出息。出息體現在哪裡?就看你能不能再置上幾畝地。而要置地,你就必須攢錢。爹拼了半輩子,至今還沒攢足置一畝地的錢,我大腳可不能這樣。等我的兒子娶媳婦的時候,家裡絕不能還是十八畝薄地。我要有二十畝,三十畝,或者更多! 不過,譜兒打得再好,也要一點點地幹出來,光跟老婆睡覺是睡不出地來的。想到這裡,大腳便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愧意。再往後,他就自覺地減少了與繡繡的房事。夜晚很晚才上床,多是在堂屋裡跟爹娘討論今年的打算。繡繡不願自己一人呆在小東屋裡,也去堂屋一邊做著針線活兒一邊參與封家人的討論。 封二見兒子變得這般懂事感到無比的高興。他一高興便喜歡摸他的紅鼻子,於是正月十五左右的幾天裡他的鼻子活賽剛從菜園裡拔來的紅蘿蔔。聽兒子說今年要好好幹,讓家裡厚實一些,他便指出了具體的途徑:多攬些地種。除了前幾年種了繡繡家的七畝,如果能再攬到手十畝就好了。 說到這裡,封二瞅著繡繡的臉道:「大腳家的,你看能不能跟你爹說說,叫他再租給咱幾畝?」 繡繡聽了停住手裡的活兒,將臉偏向一邊生氣地說:「俺沒有爹!」 這時,封二老婆便暗暗用腳踩了男人一下。大腳也覺得爹說話沒有數:寧家給繡繡十五畝地陪嫁她都沒要,你能再叫她回去租地? 封二知錯改錯,訕訕地道:「那就不攬他家的,到別人家看看。去文典家行不?」說著又拿眼瞅繡繡。 哪知這回繡繡挺乾脆:「中。我找俺妹妹,叫她跟她老嫂子說。」 正月十八這天,繡繡便去了蘇蘇家。對姐姐的到來蘇蘇感到十分驚訝。她曾想姐姐對於本來應由她當新媳婦而又沒當成的費家,是一輩子也不會踏足的。但今天她竟來了。但蘇蘇也發現,儘管繡繡臉上保持著平淡神色,卻掩飾不住內心的一些慌亂。她一進門就朝堂屋裡瞅,分明是瞅費左氏費文典在沒在家。蘇蘇說:「你看啥?老寡婦不在。」繡繡說:「你看你,怎能那麼叫她?」蘇蘇撅著因長著「地包天」牙齒便顯得格外突出的下巴道:「我背後裡就這樣叫她!她老管著我,這這那那的嘟囔個沒完,真氣人!」她告訴姐姐,「老寡婦」因為娘家爹有病,回左家莊了。繡繡問:「他呢?」 蘇蘇知道姐姐是說費文典,就沖東廂房一歪嘴:「正看書呢。」繡繡的神色便愈發不自然,兩腳便向門外退。蘇蘇說:「姐你第一回來,再怎麼也得到屋裡坐坐呀。」繡繡說:「不啦,我把話跟你說了就行啦。」就站在那裡說了婆家想攬地的事,蘇蘇立馬點頭道:「行!我跟老寡婦說說,地給誰種不是種?」繡繡說:「你讓她放心,到秋後糧草一點不少她的。」蘇蘇說:「那麼認真呀?看在咱親姊妹的份上,她能不給點面子?」繡繡道:「還是不欠的好。」 就在這時,只聽東廂房門一響,費文典出來了。他顯然已聽見來人是誰,一出門就眼神定定地瞅繡繡。繡繡也去瞅他。但只是片刻的四目一對,她那眼中的淚水便簌簌而下掛滿兩腮。她將頭一扭,就轉身匆匆走出了費家。蘇蘇站在那裡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旁邊還呆立著的費文典,也抬手把臉一蒙無聲地哭了。 繡繡去了這趟之後,大腳全家都等著蘇蘇回訊兒。三天后蘇蘇來了,她說,她老嫂子已經答應了這事。封二高興地咧著嘴道:「那就快指地寫文書吧!」蘇蘇說:「還得等幾天。一是還沒定下抽誰的地;二是她這會兒正忙著跟俺爹爭地呢。」繡繡問:「爭啥地?」蘇蘇說:「你還不知道呀?咱叔家的可璧玩鵪鶉玩出禍來了,咱叔只好賣地堵窟窿。這地,老寡婦要買,咱爹也要買。」 寧可璧是兩年前迷上玩鵪鶉的。那年秋天他十九歲,剛剛娶過媳婦。有一天他到縣城玩,看見一堆人圍得密不透風,還一陣陣發出呐喊聲,便好奇地過去瞅。踮了幾踮腳、轉了幾圈也沒看見,便改變途徑彎腰往人腿縫裡鑽。這一回看清了。只見地上用秫秸踅子圍起的一個圓圈裡,有一對鵪鶉鬥得正兇。寧可璧便覺得好玩,也情不自禁地呐喊助戰。一會兒,那戰鬥便看出了勝負,其中的一隻縮起脖子回身就跑,讓另一隻追得無處藏身。這時候,旁邊蹲著的一個胖子紅頭漲臉,急忙將那只敗鳥捉到手中放進籠子,然後從腰裡摸出了兩塊大洋遞給對面的一人。就在這一霎,一個念頭在寧可璧的腦裡迅速形成:我也要弄個鵪鶉鬥鬥,我也要用它贏錢!他癡癡地想著,直到那些走散的人腿將他的頭撥來撥去才把他撥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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