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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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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春海一個大男人,在哪裡都能混。他從火燒鋪子和宋承祖鬧翻後,找到一個小旅店住下,心中七上八下的亂得煩躁不堪。他想了很多。他為了宋承祖的大女兒天好殺人外逃,又是為了天好跟著宋承祖東跑西顛、吃苦受累、擔心受怕、捨命相隨,可是到頭來卻挨了宋承祖絕情的一刀!老實說,他是很喜歡天好,但是,真為了天好丟掉性命,那太划不來了。裘春海在心裡說,我一個堂堂男子漢,到哪不能尋個女人?天底下比天好還好的女人多了去了,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是,他剛一閉眼,天好那姣麗的面容就會出現在他面前,就會對他現出迷人的笑靨;還有那聽了就叫人心軟的聲音,以及她身上散發的特有的叫人聞了就會沁入肺腑的香氣,無不纏繞著他的神經和五臟六腑。裘春海簡直如百爪撓心,無法安寧。

  紅日西墜,夜色漸臨。裘春海百無聊賴,獨自一人到一家小酒館裡,找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壺小酒,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不緊不慢地自斟自酌,也是借酒澆愁。他喝了幾小酒盅辣酒,無意間一扭頭,竟然發現在酒館的另一個角落裡,宋承祖的舊部張大個子正獨自飲著酒,懷裡抱著一件破棉襖。

  裘春海湊過來和張大個搭上話,熟人相見,分外親熱,二人邊喝酒邊聊。張大個子知道裘春海和營長在一起,十分高興,就對裘春海說了真心話。

  我跟副營長劉鬍子一起投奔了鍋盔山的小旋風,小旋風挺信任我,讓我管了錢糧。小日本轟炸鍋盔山,正趕上我到山下收賬,倖免一難。」張大個子邊說邊大口地吃著鹵牛肉。停了停,張大個子又說,「營長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想報答。估計他現在很難,我手裡有點硬貨,想分給他一些,找了好多日子,怎麼就碰巧遇見你了?你帶我去見他。」

  裘春海眼睛一亮,心想這樣的好果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無論如何也得抓住,忙說「對對對,走吧。」他喜不自禁,說著就站起身。他見張大個子拿起破棉襖,就隨意地說,「什麼時候了,還穿件破棉襖。」

  張大個子知道裘春海一直跟著宋營長,又是宋家女婿,也就不瞞著,神秘地說:「家當都在這件破棉襖裡呢。」

  裘春海瞭解宋承祖,知道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有時似乎心很硬,有時心又很軟,而且他最受不住軟話,幾句貼心的軟話一說,就能把他的心說活。上回倆人雖然翻臉動刀子,但畢竟還有天好這條線牽扯著。裘春海心想,我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是宰相肚裡能行船,還得厚著臉皮前去相會,見機行事吧。

  裘春海領著張大個子來到火燒鋪子,宋承祖厲聲說道:「你還回來幹什麼?」裘春海沒羞沒恥地說:「我是你的行過結婚大禮的女婿,還是你的老部下,今兒個我又給你帶來一位咱戰場上並肩作戰的好兄弟,張大個子見了宋承祖哭道:「營長,我可找到你了!」宋承祖更是驚喜:「大個子,真是你?」兩個硬漢子抱在一起,禁不住熱淚橫流!

  夜已經很深了,三個人還喝著酒,邊喝邊說,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裘春海不時地用眼睃著張大個子的破棉襖。

  張大個子說:「營長,鍋盔山的弟兄們都完了,山上的錢財在我手裡有一部分,我打算給你留一些,餘下的帶回山東,能找到死難弟兄的家屬最好,找不到也沒辦法了。」宋承祖連連擺手:「我你不用考慮,我一文錢也不要,你回去給弟兄們把家安置一下,也算對得起死者了。」

  三個人把酒喝了個差不多,都有了睡意,各自倒頭睡去,不一會兒都睡著了。裘春海並沒有真睡,他聽著那倆人都睡著了,就悄悄地爬起來,黑暗中摸索張大個子的破棉襖,他仿佛捏到了什麼,一臉的驚喜……宋承祖的咳嗽聲傳來,把裘春海嚇一跳,他慌忙放下棉襖,躺下裝睡,打開了呼嚕。宋承祖翻過身去。不一會兒,裘春海又起身,尋思了一會兒,穿上破棉襖下了鋪。

  裘春海悄悄出了火燒鋪,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疾步迅跑。他跑著、跑著,忽然站住了,原來他穿了宋承祖的棉衣。他尋思了一會兒,又返回去,摸黑回到炕上。他在炕上到處摸索破棉襖,沒有找到。宋承祖低說:「別找了,在我頭下枕著呢。」裘春海已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惡狠狠地說:「拿出來!」宋承祖冷笑道:「你動手啊。」裘春海動手搶棉襖。現在他是志在必得,不顧死活了。宋承祖一把掐住裘春海的手腕子:「我給你留著面子,你還不領情嗎?」裘春海氣急敗壞地問:「你給不給?」說著舉起匕首。宋承祖說:「看來你是死不回頭。」二人不顧一切地打鬥起來。

  張大個子醒來,驚愕地問:「你們倆怎麼了?自己弟兄怎麼動起手來?」

  宋承祖說:「這個人已經黑了心,他是死到臨頭了!」說著砍了裘春海一刀。

  裘春海跳窗而逃,他在窗外惡狠狠地吼道:「宋承祖,我記住你這一刀,一定要還給你!」說過,撒腿跑入黑沉沉的夜幕之中。

  裘春海到老西醫的小醫院請求治療刀傷和槍傷,治完傷,裘春海走出醫院,真倒楣,他和來療傷的偽員警斜眼走了個對面。裘春海低頭和他擦身而過,斜眼習慣性地瞅瞅裘春海,猶豫了一下,忽然驚呼:「你給我站住!」裘春海撒腿跑去。斜眼掏出警笛吹響,巡邏的員警跑來。裘春海被捕了。

  在日本憲兵隊的行刑室,裘春海被打得遍體鱗傷。翻譯說:「姓裘的,何苦呢?交代了吧,你只要把同夥交代出來就沒有事了。」「我真的沒什麼可交待的,我沒有同夥。」裘春海還不想供出宋承祖。「日本人都知道了,你是和宋承祖一起潛回瀋陽,你只要到把他交出來,就放了你。」翻譯進一步誘惑道。「我和他一起回來的不假,可他已經回山東了。」裘春海想留著後路,不想把事做絕。「不會的,車站我們看得緊緊的,他是插翅難逃,還是說了吧。」

  這時酒井大佐來了。酒井問:「嗯?他還不開口嗎?」翻譯答:「這小子,還挺硬氣。」酒井道:「別和他廢話了,給他洗洗澡吧。」裘春海笑了:「好啊,巴不得,我好多日子沒洗澡了,身上癢癢呢。」他不知洗澡是啥意思,就充硬漢子就說。酒井獰笑:「好啊,那就燒水。」

  當院,一鍋水燒開了,裘春海被推到院裡來。酒井提了一隻活雞說:「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語,餓不洗澡,飽不剃頭,洗澡前吃只雞吧。」說著,把活雞放進沸騰的開水裡,雞出水就光腚了。酒井把雞送到裘春海的眼前說:「香不香?佐料就免了吧,吃完了就在這口鍋裡給你洗澡。」裘春海害怕極了,連連哀嚎著:「不,不!我不洗澡!」他想,臨死前得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其他的什麼也不想,就對酒井哀求道,「我說,我什麼都說!」

  裘春海供出宋承祖,宋承祖被捕了,被押在車上送往刑場。他高聲喊著:「鄉親們,我宋承祖沒在戰場上戰死,今天叫小日本拉著當猴耍,我給咱中國人丟人了。不過,我宋承祖這個面子一定要找回來,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和小日本做一輩子冤家,一輩子不讓他們安生,我要把他們的頭揪下來當球踢,把他們的皮扒下來做鼓面!鄉親們,宋某要和大家告別了,臨走我給大家留句話,中國人是殺不絕的!小日本的兔子尾巴長不了,我宋某一輩子沒求過人,今天我也求一回,我求鄉親們在小日本鬼子滾出中國那一天,在我的墳頭上放一串鞭炮讓我聽聽!」圍觀的群眾一片叫好聲!

  日本憲兵的槍口對準宋承祖,陪決的裘春海面如土色。宋承祖面對敵人的槍口從容自若。酒井說:「宋承祖,你反滿抗日,罪大惡極,還有什麼可說的嗎?」宋承祖大義凜然,慷慨陳辭:「呸!我堂堂中華豈能屈服于彈丸之國的小日本!你不要高興得過早,你們早晚會為今天的瘋狂付出慘重的代價,小日本,開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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