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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5

  石川在和一郎通電話,森田在一旁聽著。石川對著話筒說:「一郎,你那面的事還得幾天?」一郎說:「總還得三五天吧!商社這面的事也不少啊!」石川說:「一郎,森田總裁已經不高興了,叫你趕快把商社的事情處理乾淨。咱們好接管山河煤礦。」一郎說:「請你告訴森田總裁,我心裡也急著呢!就說到這兒吧,我這面有客人來了。」

  見石川放下電話,森田說:「石川,聽電話裡一郎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呀!」石川說:「怎麼了?」森田說:「他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少了些前些日子的興奮和堅決。」石川說:「總裁,你是說他要反悔?」森田說:「不得不防,朱家畢竟救過他的命。」石川說:「總裁,我明白,讓鶴鳴會的人嚴密監視他就是了。」

  一郎這頭真來了人,文他娘挎了個籃子進了屋。一郎趕忙迎上去說:「娘,俺爹好些了?」文他娘說:「要說也真是個神奇,他吃了兩天藥,睡了兩個好覺,今早上就能在床上坐起來了。」一郎說:「那天可把我嚇死了。」文他娘笑了笑說:「人家說貓狗有九條命,我看你爹有二十條命都不止。」一郎也笑了笑說:「娘,秀兒挺好的?」文他娘說:「還生你的氣呢,死活不肯跟我過來。」一郎接過她的籃子,問:「娘這是……」文他娘說:「你不愛吃娘做的打鹵麵嗎,俺尋思這一陣也脫不開身,秀兒又有身孕,還出了這事,也顧不上給你做。今天娘教給你,你以後自己做。」

  一郎笑了。文他娘進了廚房,一邊擀麵條一邊說:「做麵條的面啊,不能太軟,一邊和,一邊加水,太軟了,下鍋就成麵湯了,和麵的水裡面再少加點鹽,擀出來的面才硬整。打鹵麵最講究的就是那勺鹵,水燒開了,把肥瘦相應的肉片,先下進去,滾兩個開,把上面的血沫子打出來,不打出來,做好的鹵,有股血腥味。講究點的配料,要有木耳、黃花菜、海米。那個海米啊,別尋思越大越好,小海米啊更鮮溜。」

  一郎說:「娘,你真要教我做打鹵麵啊?」文他娘說:「你不是喜好這一口嗎?」一郎紅了眼圈說:「娘,秀兒生我那麼大氣嗎?其實我把山河礦轉給森田物產還真是為俺爹好啊!」文他娘說:「咱不說這個,好不好?那個鹵啊開鍋了,打進去粉子,別忘了,多放醬油,山東的打鹵麵講究個顏色,就是醬油的顏色要深,這看上去才有吃頭,才是山東的打鹵麵。」一郎點著頭想自個兒的心事。

  麵條出了鍋,文他娘又從籃子裡拿出個菜盒子和一瓶酒,說:「今個兒沒特別準備,就是咱四味樓的幾樣小菜。」一郎說:「娘,你不是不喝酒嗎?」文他娘說:「今天,娘得喝。」一郎問:「今天是什麼日子?」文他娘一笑道:「你呀,整天做生意都忙二虎了,今個兒不是你的生日嗎?」一郎想了想說:「可不是嗎,我都忘了!」文他娘說:「娘怕你忘了,不過這個生日;又怕你想起來,自個兒過也冷清,娘就來湊個熱鬧。來,一郎,娘破個例陪你喝一盅。」

  一郎喝下一盅酒,眼中閃著淚光說:「娘,你真把俺當成自個的兒子了。」文他娘說:「這麼說,就外道了。打娘把你從野地裡抬回來那天,你就已經是朱家的人了。一郎,娘再敬你一盅,把生意做好,把道走好。」一郎也舉起杯說:「娘,俺也祝你身板好,長命百歲。」文他娘喝進去一盅,說:「一郎,娘也不能常來,你這遭和你爹算做下仇了,娘老來,他那面也不好交代。娘不在的日子,你自個兒管怎麼把身子骨保養好,把腳底下的道走好。一郎,人這一輩子,一腳踏歪了道,就步步向邪處去了。」

  一郎又喝了一盅,上了酒勁說:「娘,俺沒走錯道,你知道俺是日本人,日本人是天照大神的子孫,俺今天做的這些事,都是神的指派。」文他娘瞅了瞅一郎,質問他說:「一郎,天底下有多少個國家?多少個人口?怎麼單單就日本人高出一頭,還是什麼天照大神生養的?那別的國家呢,別的國家就不叫人嗎?」一郎不敢碰文他娘的目光,說:「娘,森田總裁就是這麼說的。」文他娘說:「一郎,娘也不和你爭講,娘這麼說就是捨不得你這麼個孩子,你這麼個從小挺好的孩子。興許那個森田比娘更明白天底下的事。到頭來,要是證實了,你今天走的道對,娘為你高興;要是證實了,你今天走的道錯了,是入了邪道,娘也不記恨、不嫌棄你,全當娘沒看護好你,叫你一個人大黑天的在風雪中走丟了!要怨也只怨娘自個兒。」

  一郎低著頭不說話。文他娘說:「來,一郎,娘再陪你一盅,喝完了,娘也該回去了。別忘了,待會兒把那碗打鹵麵吃了。」一郎低聲答應著說:「娘,俺忘不了。」文他娘和一郎默默地將酒喝下去。

  6

  朱開山倚在背垛上,和姚廳長說話。姚廳長說:「老哥,知道嗎?今天我給你帶來個好消息。」朱開山笑了笑說:「你呀,每回來,說的都是好消息。」姚廳長說:「銀行的朋友回信了,森田物產確實向東勝商社打進了幾筆相當大的資金。而且這幾筆資金是森田物產向銀行借的貸款。」朱開山說:「東勝商社就是用這些貸款買了山河礦的股份?」

  姚廳長說:「銀行那面查不出這一點,但是,至少證明東勝商社接受了森田物產的貸款。還有,銀行的朋友說:東勝商社在天津沒有什麼大的產業,也就是個平常的貿易公司。」朱開山說:「那俺家老大去了趟天津,怎麼回來說的是另一番景象呢?」

  姚廳長說:「是嗎?這你可得好好問問。還有,要想打贏官司,必須找到東勝商社將森田物產的貸款注入山河煤礦的證據。」朱開山沉思片刻說:「這證據恐怕已經拿到了。」姚廳長說:「在哪?」朱開山說:「可是,又叫人調換了。」姚廳長說:「老哥,你這話,我聽不大懂。」朱開山說:「姚廳長,你有事,你忙去吧,下面的事情我知道怎麼做了。」姚廳長告辭。

  朱開山讓那文把姚廳長送走,又讓她把傳文叫到屋來。傳文進來說:「爹,你喊我?」朱開山說:「你過來,坐我旁邊來。」傳文靠著朱開山坐下來,朱開山輕輕攥住他的手,說:「看見姚廳長了?」傳文說:「看見了,不是走了嗎?」朱開山說:「姚廳長帶來個好消息。」傳文說:「什麼好消息?」朱開山說:「一、一郎的商社沒有太大的資產,就是個平常的貨棧。二、森田物產確實往一郎的商社注入了大筆資金。」傳文說:「爹,不是這麼回事啊,我親眼看見了……」朱開山手上一用勁,傳文嗷嗷叫了起來。朱開山說:「你說實話吧!不說實話你這只爪子也得成麵條。」傳文叫著說:「爹,你鬆開手,你鬆開手我和你說實話。」朱開山說:「你先把實話說了。」傳文哭了說:「爹,俺對你撒謊了。俺查出來了,一郎真是用森田他們的錢買山河礦的股份!俺正要打電話和你說,俺叫他們堵住了。」

  朱開山說:「堵住了,你就變心?」傳文哭著說:「不是啊,爹!他們當我面,把那個陳先生的脖子哢嚓一聲扭斷了。」朱開山說:「你呢?」傳文抽泣著說:「俺,俺不願死啊!」他說完抽出手來,掉頭往外跑,朱開山跳下床,喊著說:「逆子啊,你個逆子,給我回來!」朱開山沒邁出兩步,只覺得天旋地轉,晃了兩晃,像一座大山似的,轟然倒地!

  四味樓裡出外進,忙成一團。劉掌櫃、葛掌櫃從裡屋出來,神色淒然,來到文他娘身邊。葛掌櫃說:「老嫂子啊,老掌櫃怕是不行了。」劉掌櫃說:「懊悔呀,要是俺們不要求撤股……」文他娘滿面淚痕,說:「也是他自個兒的壽數,不怨大傢伙。」劉掌櫃說:「老嫂子啊,管怎麼自個兒保重啊!」

  傳傑的大卡車停在門口,車上跳下來一大幫山河礦的工人,他們相互招呼著,進了四味樓院門。傳文攔住問道:「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傳傑從後頭擠上前,沒好氣地說:「這都是礦上的工友,攔什麼攔!」傳文哼一聲說:「都是些什麼人,黑煤皂眼。」

  傳傑領著工人們上了樓。文他娘說:「謝謝大傢伙惦記。」玉書說:「大家不必進去了,裡屋太小。」一個把頭說:「俺就在門口望一眼。」工人們從門口向裡面張望著。朱開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那文守在他一邊坐著。一個年輕的工人忍不住哭出聲來,那文忙沖他做了個手勢,那工人捂住嘴,哽咽地退了出去。傳傑說:「行了,大夥也辛苦,俺謝謝大夥,你們回吧。」

  工人們剛下樓沒多久,傳武一身戎裝,騰騰騰地跑上樓來,誰也沒招呼,一頭紮進朱開山屋裡,撲到床邊,低低地說:「爹,爹,俺是傳武。」朱開山努力地睜開眼,認出是老二,點了點頭,把手伸向他。傳武趕緊攥住爹的手,朱開山直直地瞅著他,嘴唇動了動說:「仇啊……報……」傳武說:「爹,你是說報仇?」朱開山嘴唇又動了動說:「鬼子,鬼子。」那文說:「咱爹叫你給他報仇,找鬼子們報仇。」傳武說:「爹,俺記下了。」朱開山頭一歪,又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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