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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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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漫天的大雪靜靜地飄著,城市那座標緻性的建築——索菲亞大教堂落了厚厚的雪,看上去像一座城堡,顯得分外聖潔,分外美麗。秀兒卻無心賞這雪景。一郎的電話勾了她的魂,從他回天津後,她就一直在等這個電話,可真來了,心裡又有說不出的滋味。躊躇再三,她還是冒著風雪出了門,地點是馬迭爾酒店。 一郎打開了門,秀兒站在門外,頭髮梢上還掛著點雪,襯得臉更紅。一郎上前就要抱她,秀兒輕輕地推開了。一郎笑了笑把她讓進屋,給她倒了水,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在天津的事。秀兒卻沉默半晌,突然打斷他說:「一郎,咱們倆的事就算過去了吧!」一郎愣了說:「你說什麼?」秀兒說:「俺說咱倆的事兒就算過去了吧。」一郎想了想說:「是怨我回天津的時間太長了?」秀兒說:「不是。」一郎解釋道:「天津那面實在是事情太多。」秀兒搖搖頭,痛苦地說:「一郎,俺受不了,真的,俺受不了,俺整天想你,做夢都想你,可是醒了,還是俺一個人。」一郎笑了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秀兒又搖頭說:「那天,俺當著傳武的面,不知怎麼就喊他一郎了。」一郎緊張地問道:「傳武怎麼說?」秀兒說:「他倒沒往心裡去,可是俺往心裡去,心裡頭害怕,怕傳武知道咱們的事,怕咱娘知道了咱們的事。整天,心裡懸空著,不敢正眼看家裡的人,丟了魂似的,幹啥,錯啥。有幾回咱娘問我,是不是病了。一郎,俺真受不了了,這麼下去,俺要瘋了。」 一郎緊緊抱住她說:「秀兒,要不咱們去天津吧。到那兒,誰也管不著咱們。」秀兒說:「可是和咱爹咱娘怎麼說啊?就算他們能放過咱,那傳武能善罷甘休嗎?」一郎說:「我不怕,為了你,為了咱們倆,我什麼都不怕!死都不怕!」秀兒貼在一郎的肩頭,求他說:「咱還是分手吧!這麼做對不起朱家啊!這哪叫活人哪?這叫煎熬,這叫遭罪,這叫往死裡鬧騰啊!」一郎說:「秀兒,求求你,別離開我。」 兩人緊緊依偎著哭成一團。良久,秀兒鬆開手,有氣無力地說:「一郎,放開俺吧,就讓俺心裡鬆快點吧,行嗎?」一郎也慢慢鬆開手,不說話,只呆呆地看著秀兒,眼也不眨。秀兒說:「把眼淚擦了吧,一郎,俺記住你了,你在俺心裡。」她狠狠心把手裡的一個包袱塞給一郎,深深地鞠了個躬,又說:「一郎,俺死也忘不了你!」說完,推開門捂著臉哭著跑出去了。 一郎打開包袱,裡面是自己那件外衣,熨燙一新。一郎把衣服捧在心口,靠在門上,淚水又無聲地淌了下來。 森田望著窗外的飛雪對石川說:「這個時候,九州還不會下雪吧?」石川說:「是啊,滿洲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森田說:「山河煤礦開工多長時間了?」石川說:「已經快四個月了,聽說他們每天產煤已經接近三百噸了。總裁,這一次我們輸定了。」森田點燃煙斗,深吸了一口,說:「你這樣看嗎?可是我們還有一枚重要的棋子沒用呢!」石川問:「它在哪?」森田說:「你我都認識他——龜田一郎。」石川說:「龜田一郎?」森田說:「他不是從天津回來了嗎?」石川說:「是的。他肯為我們效力?朱開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森田詭秘地一笑說:「正因為他和朱家有這一層瓜連,我才把他作為重要的棋子。」石川說:「總裁,您打算怎樣使用這枚棋子?」 森田說:「劈過木頭嗎?劈過那種盤根錯節的樹根嗎?首先得下一枚楔子,然後用斧頭狠狠地將這枚楔子打進去,那樹根才會一點點裂開,最後變成了一片片小木頭。」石川問:「總裁,現在我們該怎樣下這枚楔子呢?」森田說:「我已經想好了,你給滿鐵去個電話,叫他們減少山河礦的車皮。」石川有些不解:「這就可以了?」森田說:「可以了,下楔子的時候,還需要大張旗鼓嗎?」 一桌豐盛的飯菜,朱家人都在座。自打開辦了煤礦,朱開山和傳傑多半日子在礦上忙,全家人難得這份閒情逸致。 傳文給朱開山斟滿酒。朱開山說:「別光給我倒,大傢伙都喝點。」那文附和著說:「是啊,秀兒,玉書,咱也都喝點兒。」文他娘笑著說:「老朱家都是些輕薄的人,從老公公到媳婦子,有點好事情就擎不住了!」朱開山說:「那是一點點好事情嗎?山河礦見紅利了!」那文說:「是啊,咱抵押的四味樓又贖回來了!這是多大的好事情啊!」 傳傑從傳文手裡接過酒壺,給家人一一倒了酒,又問傳文:「哥,咱爹愛吃的那道菜怎麼沒上?」傳文說:「哪道菜啊?」那文說:「你個腦瓜子!九轉大腸唄!」生子說:「爹,俺都知道爺爺喜歡吃。」傳文朝朱開山賠著笑道:「爹,你看我忙乎忘了!這就去添。」秀兒起身說:「大哥,我去吧。」那文說:「秀兒,你坐下,咱都是開礦的功臣,該他伺候伺候咱了!」傳文喪著臉出去。 文他娘舉起一杯茶水說:「娘不喝酒,就用這杯茶代替了,來,三個媳婦子,三兒,娘敬你們這些開礦的功臣一杯。」生子說:「奶奶,還有我呢!」文他娘說:「對,還得有俺生子,唯獨不帶那個人!」秀兒問:「娘,那個人是誰呀?」那文笑說:「那個人就是那個人!」玉書笑著說:「娘,這可不對呀!」她又望著朱開山說,「那個人可是總經理啊!」文他娘說:「三媳婦,你那麼靈光個人也沒有記性嗎?想當初,是誰把你們兩口子轟出去了?」傳傑笑著說:「娘,那也不能怨俺爹,誰叫俺們先斬後奏呢!」朱開山站起來笑著說:「你爹還沒老糊塗啊,你娘是繞著彎,叫我給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抵押四味樓的功臣們敬酒,還得道個歉哪!對不對呀?」他偏著臉看文他娘。文他娘點著頭笑道:「對,就是這麼個意思!」朱開山說:「咱也別你一遍、我一遍的了,一塊兒吧。來,爹娘敬你們一杯!」三個媳婦和傳傑趕緊站起來說:「哪呀,還是俺們敬爹,敬娘!」 一輛大卡車停在後院門外,傳傑從門裡出來,上了駕駛室,發動卡車。一郎開了輛轎車轉過來。傳傑看見了,在卡車上按了幾下喇叭,從駕駛室探出頭,招呼說:「來了,一郎!」一郎見是傳傑,說:「呦,三哥也開上車了?」傳傑說:「學著開唄!就許你開車呀?一郎,你不是怕我們幹不過森田物產嗎?別說森田物產呀,連關東軍都擋不住!」一郎說:「聽說了,你們山河礦真行啊!」傳傑笑著說:「中國人不比日本人差哪去!」 傳傑一踩油門,開車走了。傳文從門裡出來,見一郎停好車,湊過去說:「一郎,你看看,你看看把他張狂的,還開上汽車了。」 一郎跟著傳文進屋坐下,說:「聽說,咱爹他們煤礦開得不錯?」傳文說:「是不錯啊!可是有我什麼事?」一郎說:「這話怎麼講?」傳文說:「咱爹現在就是咱家的大樑,將來呢?將來我就是家裡的大樑!你三哥到什麼時候也就是個柁、檁子什麼的!可是現在呢,咱爹要把他當大樑使用了,叫他去管煤礦。我要伸手吧,咱爹還不讓。」一郎說:「大哥,你不是還管著飯莊和貨棧嗎?」傳文說:「那還用管嗎?閉一隻,哪怕閉兩隻眼都幹了!再說還有你大嫂呢,她管個飯莊什麼的那不綽綽有餘嗎!」一郎說:「大哥,犯不著生這麼大氣吧?」傳文自顧自地繼續說:「好,你三兒,咱爹看得起你,你就幹!可是不該把我不當哥哥吧?動不動還挑揀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問他句話吧,還帶搭不理的!你說什麼,我犯不上生這麼大的氣?叫你,你能不生氣?放牛溝那陣你是看見了,從春到夏,從種到收,家裡有個把頭不假,可是,整年整月領著幹活的不是我嗎?」 一郎說:「是啊,那陣子大哥整天是泥裡水裡的。」傳文說:「後來,咱家到了齊齊哈爾,又到了哈爾濱。你知道咱家這個飯莊為什麼叫四味樓嗎?」一郎說:「好像是說有四道挺出名的菜。」傳文說:「我告訴你,一道菜叫朱記醬牛肉,是我三顧茅廬跟高人學來的,放了九味中草藥,又加上了魯菜的咸口兒和鮮口兒;二道菜叫富富有餘,主料就是豆腐和魚,可是味道絕,那是放了幾味誰都不知道的山草;三道菜叫魯味活鳳凰,就是讓活雞先吃上幾天調料,再給它灌了酒,放血,去毛,下鍋按魯菜的做法熱油爆炒,那叫神,那叫奇;四道菜叫滿漢呈祥,這得感謝你大嫂了,是她找到了宮廷裡的菜單子,又經過大哥我三改五改,味道比宮廷裡的菜還宮廷!一郎,你知道這四道菜都是誰的功勞嗎?」一郎說:「我哪知道啊,那時候我還在天津呢!」傳文說:「都是我,都是你大哥的心血呀!」一郎笑了笑說:「大哥,別想這些事了,上陣得父子兵,打虎得親兄弟!家裡人不能離心離德呀!」傳文說:「你這話也對,可是大哥憋得慌,滿身的武藝沒有施展的地方,悶死我了。」 一郎說:「大哥,你要是實在悶啊,我倒有個辦法。」傳文問:「什麼辦法?」一郎說:「找點生意你做呀!這不比整天想那些沒用的事強嗎?」傳文來了興趣,說:「行哪,大哥的長處就在做生意,做出點名堂來,也給那些老是自覺不錯的人看看。」 文他娘進來說:「大呼小叫地說什麼呢?」傳文見娘進來,有點慌張,說:「娘,剛才我和一郎也就說了點飯莊上的事,是不是,一郎?」一郎笑了笑。文他娘說:「老大,你叫秀兒沏壺茶葉來。」傳文巴不得這一聲,抬腿出去了。文他娘說:「一郎,你這一去可是有日子了。」一郎說:「天津那面,我也得料理清了,再趕過來呀!」 秀兒拿了壺茶進來,上前給文他娘倒水,看了一郎一眼又忙錯過眼神去。文他娘說:「沒見一郎來了,也不打招呼。」秀兒這才轉過身朝一郎點了點頭,給他倒了水,又對文他娘說:「下面還有活兒呢,娘你有事喊我,我先去了。」 見秀兒出去,一郎說:「娘,和你說個事,這回我在哈爾濱有家了。」文他娘一喜道:「那媳婦是誰呀?」一郎說:「什麼媳婦?我說的家就是我們商社在這的分號,我已經搬進去住了。」文他娘說:「是這麼個家呀!你呀,也該找個媳婦了,那天,娘答應你了,可是這些日子,叫礦上的事攪和的,也沒騰出手來用心給你找。」一郎說:「娘,你就別為我操心了。」文他娘說:「娘倒不想操心了,可是不操心行嗎?你沒見才剛秀兒不大對勁嗎?都是叫你二哥憋屈的。那天,你二哥說他和秀兒過不到一塊兒,叫秀兒再找一個,這不是混帳話嗎?」一郎說:「二嫂就因為這個?」文他娘說:「是啊,都是你二哥作的孽啊。」一郎說:「娘,二哥二嫂要是實在過不下去,分手也行啊!」文他娘說:「那可不行,咱家雖說不是高門大戶,可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家,休妻典地不是朱家的門風!」 一郎聽到這兒,心涼了半截,水也顧不上喝一口,起身說:「娘,我該回去了。」文他娘說:「再坐會兒吧,咱娘倆話還沒嘮夠呢!」一郎說:「娘,我今天來就是想請你和爹到我那個新家,去坐坐。」文他娘說:「行,娘肯定去。別看你那屋裡沒媳婦,可也是能給一郎遮風遮雨的地方。」她把一郎送到門口,又說,「當老人的,不知道從哪就添了心事,你說你,老大不小了,沒個媳婦,娘得惦記著;你二哥那面娶了個媳婦,又不好好過,也叫娘鬧心,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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