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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于掌櫃把一盤肉摔到跑堂夥計的臉上。飯店其他食客都往這看。傳文從後廚跑過來,說:「幾位,消消火,消消火。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葛掌櫃說:「你拿馬肉當牛肉賣,太缺德了吧!」朱傳文賠著笑臉說:「馬肉?哪能呢?」于掌櫃說:「你糊弄鬼呢?老子還分不出馬肉牛肉?」兩個人從後廚拎來幾塊還沒有加工好的生馬肉,摔在一張桌子上,沖飯店裡的食客嚷嚷道:「看,真是馬肉!」

  葛掌櫃說:「姓朱的,這回你還說啥?用不用找人把這肉驗驗哪?」朱傳文訥訥說:「這……也許是上貨時看走了眼,請海涵。」于掌櫃說:「海涵個屁!你開館子還分不清牛肉馬肉?你就是良心沒放正,根本就不是正經的生意人!」同桌一人說:「你他媽的掛羊頭賣狗肉!」一腳踢了凳子。接著仿佛約好了放炮仗似的,劈裡啪啦,朱家飯店的大堂被砸了個稀爛。

  砸完之後,于掌櫃率人揚長而去,別的食客也趁亂溜之大吉,只餘店裡一片狼藉。傳文抱頭蹲在地上嗚嗚直哭。朱開山四下看了看,走到朱傳文跟前,問:「你真的連馬肉和牛肉都看不真嗎?」傳文吭哧了半天,說:「我……我是圖希價錢便宜,才買下了。」朱開山長歎一聲說:「你個糊塗蟲,開買賣做生意,是價錢緊要,還是聲譽緊要?沒有了聲譽,你就是投進去金山銀山也沒有人和你做生意了!實誠,實誠才是做生意的根本啊。這回好,滿大街都在說咱家騙人!說咱山東人騙人!」

  傳文哽咽道:「爹,全怪我,是我把咱家菜館的牌子砸了……」朱開山說:「人家找地方下蛆呢,你就給人家留縫兒!哭啥呀?明天你跟著我,挨家挨戶去賠禮道歉,向全大街的街坊鄰居認錯。」

  雜貨店的劉掌櫃走進來,說:「老掌櫃的,還為馬肉的事兒發火哪?」朱開山說:「唉,這小子他不爭氣呀!」劉掌櫃說:「老掌櫃的,其實這事兒也不全怨你家少爺。今天不出這馬肉的事兒,明天也得出驢肉、狗肉的事兒。有潘五爺那個霸王在,啥好事兒都能給你攪了。」朱開山說:「你是說,這又是姓潘的使的扣兒?」劉掌櫃說:「除了他還有誰?當年,我家買賣做的也是很大呀,可如今我只能開個雜貨鋪糊口。為啥呀?就因為姓潘的使壞,俺家全栽在他手裡了。」朱開山說:「你慢點兒說,把它說詳細了。」

  劉掌櫃說:「這話說起來,那是十年前了。那昝,在這條街上,俺老劉家也算有一號了,開著客棧、飯莊,還有一家金店,就在那邊十字路口,現在是潘侉子的綢緞莊了——那可是個好地界呀!姓潘的看俺家生意好,他眼紅啊,就勾結鬍子,砸了俺家的客棧、飯莊,搶了金店,洗劫一空啊!這還不算,他又串通官府,把我爹送進了大牢。俺家就這麼敗下去了。我爹從牢獄出來,大病了一場,死的時候都沒閉上眼睛……」

  朱開山咬著牙骨,強抑著火氣說:「都是闖關東來了,做那麼絕幹啥?」劉掌櫃已是鼻涕一把淚一把,握了朱開山的手說:「老掌櫃的,不說別的,就看在你我都是山東人的份上,你也要拿出點當年的威風給山東人出氣呀……」

  潘五爺和葛掌櫃在下象棋,旁邊坐著于掌櫃。于掌櫃說:「昨天砸得真是痛快!解氣!這回,姓朱的該知道馬王爺長幾隻眼了!」葛掌櫃說:「五爺這步棋高哇,在這條街上,山東菜館算是臭名遠揚了。」潘五爺一笑說:「我這只是小試牛刀。」

  潘五奶說:「你們哪,成天就琢磨這兒挖個坑,那兒下個套兒,消停過日子不行啊?」葛掌櫃說:「老嫂子,這做生意就跟打仗一樣,消停不了!」于掌櫃說:「是啊,你想消停就得受欺負。」潘老大走進屋來,壞笑著說:「爹,姓朱的挨家挨戶磕頭作揖整了一上午,馬上要到咱家了。」葛掌櫃說:「哈!他這回也癟茄子了!」潘五爺說:「他這是想挽回名聲啊!」潘老大說:「我去把大門關上。」潘五爺站起身說:「不,我去大門口恭候。」

  潘五爺和潘老大站在臺階上,朱開山和傳文走進來。朱開山抱拳說:「老哥!兄弟賠罪來了。」潘五爺說:「兄弟,哪的話呀!孩子年輕,經事少,牛肉馬肉的,就興弄差了。請——」笑著把朱家父子請進門。

  進了屋,朱開山見於掌櫃和葛掌櫃也在,沖二人抱拳說:「于掌櫃、葛掌櫃,我正想到府上答謝二位呢。多謝你們教訓犬子。」潘五爺說:「你們倆也是,有事兒說事兒,幹嗎砸人家的館子?」朱開山說:「砸得對!砸得好!不砸他不長記性!下回出這種事兒,你們還去砸,連房子一塊兒砸!」又訓斥傳文道,「做生意哪能見利忘義呀!這叫啥?叫缺德,缺八輩子德!」

  潘五爺說:「兄弟,跟孩子發什麼火呀!坐,喝茶!」朱開山坐下,潘五爺為他倒了茶。朱開山說:「你說這小子,錯了他還不認頭,說啥,中了人家的圈套。啥圈套哇?你要是不貪心,心眼兒放正,啥圈套能套上你呀?就好比這下象棋,你貪吃子兒,肯定人家會將死你!」

  潘五爺說:「兄弟,你會下棋?」朱開山說:「湊合能走兩步。」潘五爺說:「來,老哥我陪你下兩盤,消消火氣。」說著擺了棋子。

  于掌櫃和葛掌櫃在旁邊看著。潘五爺說:「兄弟,你該告訴你那少的,做生意就好比這下象棋,不懂得馬走日、相走田的規矩,那誰還再稀和他下?那是臭棋簍子一個,就像個渾身沾滿了牛糞的主兒,頂風能臭出去五裡地。」

  朱開山說:「我跟他說了。他還不服呢,跟我梗梗脖子。我說,你別像個娘們兒似的,錯就認,就改。為人處事要正大光明。老哥,你說我這話對吧?」潘五爺說:「那是,那是。」

  朱開山說:「老哥,你說,跟你下棋的人,動不動就偷棋摸子,你心裡煩不煩?我就煩。暗地裡頭下絆子,不是大老爺們兒的作為。這種老爺們兒頭上該紮上女人的簪,腳下該穿上女人的繡花鞋。」潘五爺說:「下棋就是動心勁兒,你心勁兒不行,那就得認輸。」朱開山說:「老哥這話對。我心勁兒就不行。」朱開山走了一步馬。

  于掌櫃說:「哎,別馬腿兒!」朱開山一笑說:「你看看,壞了規矩了。這棋裡頭,我最不會走馬,說不定哪步就別了腿兒了。我最喜歡車,直來直去。」潘五爺說:「十六個子都用得好,才是高手。」朱開山說:「所以呀,有時我就想,千萬別跟生人下棋,坐到棋盤前的人,手裡都有十六個子,你知道他是哪路高人?誰也別把誰看成爛地瓜,任你踩,任你踹。他剩一個卒子,就興把你拱死了!這就叫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潘五爺聽罷,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你把棋道中的事情說得真是好聽,像是說書唱戲的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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