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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傳文呆坐著望著房頂,滿腹心事。那文走進來說:「想啥呢?還不回屋睡覺?」傳文說:「爆炒活雞。」那文問:「啥?」朱傳文說:「爆炒活雞。哎,你在王府裡聽沒聽過這道菜?」那文說:「扯呢?活雞咋爆炒啊?」傳文說:「就是呢,活雞咋爆炒啊?」那文拽著他說:「走吧,回屋睡覺去,我要爆炒你這只活雞。」忽然傳來一陣敲大門的聲音。傳文警覺地站起來說:「有人來了!」

  朱開山披著外衣走出屋,文他娘也隨他出來,站在屋門口看丈夫走向院門。朱開山問:「誰呀?」朱傳武的聲音說:「是我,爹!」朱開山驚喜道:「是老二!」他忙拽開門插,拉開門,一身戎裝的傳武走了進來。

  全家人都迎了出來,傳武一一招呼了。傳文說:「快進屋。沒吃飯吧?我給你做去。」傳武說:「哥,我在營房吃了。」傳傑看著傳武的肩牌問:「二哥,你這是啥軍銜啊?」傳武說:「上尉,連長。」傳傑說:「哈!二哥當官兒啦!」

  進屋坐下,文他娘數落傳武說:「打從去年開春,你進關裡前回來一趟,這就一年多了,硬是沒著家!」傳武說:「娘,成天行軍打仗,哪有空回來啊?」文他娘說:「是沒空嗎?娘看你是沒心!」朱開山說:「得了,能好好回來就中啦。老二呀,聽說奉軍這回在關裡吃了不少虧?」傳武說:「可不!這仗打得窩囊,全線崩潰呀!要不是郭旅長指揮三旅、八旅在臨榆、撫寧一線抵抗,吳佩孚就能打出山海關來,把整個關東全占了,他老張家的天下就得改姓了。」朱開山說:「不是議和了嗎?這回不打了吧?」傳武說:「難說。張大帥已經宣佈東北獨立,跟北京政府斷絕了關係,眼下又建兵工廠又擴兵的,還要往大裡整呢。」朱開山說:「他這是不服哇!」文他娘說:「老打,打到啥時候是個頭兒啊?」傳武沒回答,他看見秀兒進了屋站在門口。其實秀兒比誰都心急,可又不好意思,要不是那文和玉書去叫,還憋著不肯出來。秀兒含羞低頭,掃了傳武一眼,說:「回來了?」

  傳武也很不自然,站起來說:「啊,回來了。」那文貼著秀兒的耳邊說:「看他一身軍裝,多打人兒啊!」秀兒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那文說:「去!」文他娘看著秀兒笑了笑,站起身對大家說:「好了,時辰不早了,都睡去吧,明兒個再嘮。」

  傳武跟著秀兒進了屋,脫下軍裝。秀兒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放到炕邊說:「來,燙燙腳吧。」傳武答應著坐到炕邊,要脫鞋。秀兒卻蹲下身子,幫他脫了。傳武說:「我自己來。」秀兒說:「我來嘛。我給你做媳婦,沒給你做過飯,沒給你洗過衣裳,給你洗洗腳還不行嗎?」傳武不再堅持,靜靜看著秀兒的黑髮。秀兒仰起臉來,嬌羞一笑說:「瞅啥?」傳武拽起她說:「秀兒,還是我自己洗吧,你洗,我這腳癢癢,受不了。」

  洗完腳,傳武穿著襯衣就上了炕。秀兒說:「你衣裳咋也不脫呀?」傳武猶豫一下,脫去襯衣,露出了胳膊和胸脯上的傷疤來。秀兒看見了,大驚失色道:「哎呀!咋整的呀?」傳武說:「槍子兒打的,炮彈崩的。」秀兒心疼欲哭:「這不是要命嗎?」傳武說:「當兵吃糧,什麼命不命的。」秀兒說:「那咱就別當兵了。咱家也不缺吃、不缺穿的,回家得了。」傳武說:「你也該知道,我是能在家呆住的人嗎?」

  傳武躺下,蓋上被。秀兒說:「這被窩是我剛才捂的,熱乎吧?」說著,秀兒也鑽進被窩,要解上衣。傳武忙說:「一個人睡習慣了,身邊冷不丁多個人,還真有點兒彆扭呢。」秀兒臉色變了,瞅著丈夫。傳武打了個哈欠說:「好幾天沒睡好覺了,真有些乏了。你也睡吧。」他側過身去,一會兒便有了鼾聲。秀兒呆坐著,黯然神傷。

  天剛濛濛亮,秀兒急切地拍著朱開山屋的窗戶,說:「娘,娘,傳武這就要走了!」文他娘從屋裡出來,迎住兒子。文他娘說:「咋?像陣風似的,說走就走啊?」傳武說:「娘,我還要趕回去出操呢。」朱開山走過來說:「這家也不是家了,趕上旅店了。」傳武說:「爹,你也知道,當兵的不是老百姓,我能抽空回來看看,這就不錯了。」朱開山說:「啊,你回來一趟,一家人還得給你燒高香啊?」

  傳文也出來說:「二弟,怎麼也得吃了早飯再走啊。我叫你嫂子這就去做。」傳武說:「哥,別忙活了,我回營房去吃。」傳傑跑過來說:「二哥,我去送你!」文他娘說:「你送個啥,有你二嫂呢。」傳武說:「誰也不用送,抽空我還回來。」轉身走出院門。秀兒猶豫著,文他娘推她一把說:「你去呀!」

  晨霧渺渺。因為太早,街上幾乎沒人。傳武闊步向前走著,秀兒在後面跟著。傳武停住說:「回去吧。」秀兒說:「俺再送送。」傳武說:「不用送了。一大早,天挺涼的。」秀兒說:「俺沒覺著涼。」傳武低聲道:「秀兒,我不回來吧,也挺想家的,想爹,想娘;可一回來,就又覺得對不住你,也想好好疼疼你,可是沒那個心情……」

  秀兒又紅了眼圈:「我就那麼招人煩?」傳武說:「不是。秀兒,你挺好的,這些年仗打得我心裡頭都木了。」秀兒歎了口氣說:「唉,這麼些年我還是沒鑽進你心裡啊。」傳武也歎了口氣說:「你回去吧!」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秀兒望著傳武離去的背影,眼裡噙滿了淚水。

  秀兒回了家悶悶呆坐在屋裡。那文躡手躡腳地走到她身後,突然「咳」了一聲。秀兒打了個激靈,回頭說:「看你,嚇人家一跳!」那文笑道:「妹子,想啥呢?」秀兒說:「我能想啥?想南朝,想北國。」那文坐到秀兒的身邊,一臉的神秘說:「哎,昨晚咋樣啊?」秀兒說:「啥咋樣?」那文說:「小別勝新婚,你們兩口子離開一年多了,還不可勁那啥呀!一宿沒消停吧?」秀兒說:「去你的!」

  那文說:「哎,跟我你有啥抹不開的?跟嫂子說說唄。」秀兒索性放開了說:「是,一宿沒消停,他摟著我,我抱著他,我們還做嘴兒了呢。他還跟我講他怎麼想我,怎麼惦記我,怎麼捨不得離開我……」說著,秀兒兩行眼淚流了出來。那文愣了說:「你這是咋的了?」秀兒哽咽起來。

  那文明白了,說:「啊,老二那小子又沒理你?」秀兒哭出了聲。那文說:「唉,你也是完蛋貨,你跟他鬧啊!咋的?你不是他媳婦兒呀?他就是納妾,你也是大奶奶呀!要我看哪,還是你不行。當兵一年,老母豬賽貂蟬,一個丘八你都沒讓他動心?你也真是的!女人沒勾引男人的本事,那還算女人嗎?」

  秀兒捂臉跑出屋去,文他娘正在納鞋底,麻繩拽得「吱吱」響。秀兒一頭闖進來,哭喊一聲說:「娘——」文他娘忙放下手中的活兒,問:「秀兒,咋的啦?」秀兒撲到娘的懷裡失聲痛哭。文他娘問:「秀兒,是不是傳武欺負你了?」秀兒搖頭。文他娘說:「那是為啥呀?」秀兒說:「娘,實話跟你說吧,昨晚,傳武連碰都沒碰我。」文他娘說:「這個犢子!秀兒,等他再回來,我……我讓他……」她也不知說啥好了,喃喃道,「你說這個犢子啊,他真不是個物。」秀兒說:「嫂子剛才還把我一頓貶斥,那話真讓我受不了。」文他娘說:「她說你啥了?」秀兒說:「她說我沒用,不算個女人……」

  文他娘說:「你嫂子那個人你還不知道,有嘴無心的。秀兒,你放心,娘一定為你撐腰。」她突然小聲地說,「秀兒,咱也懷上把孩子,叫你那嫂子看看。」秀兒說:「我懷孩子?」文他娘對秀兒耳語。聽罷婆婆的主意,秀兒不禁破涕為笑道:「娘,俺可不能那麼做。」文他娘笑著說:「你這個木頭呀,這回你就聽娘的吧,娘要給你長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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