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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傳文跑進院裡,看到雇工們一個個都坐在院裡不動,瞅了一眼,顧不得細問,慌忙進了堂屋。朱開山坐在凳子上悶頭抽煙。傳文焦急地說:「爹,韓老海搗亂,雇不著工怎麼辦啊?」文他娘說:「他爹,你倒是說句話啊,看把孩子急得!」朱開山還是不說話。

  文他娘哭唧唧地說:「這可怎麼好?夥計們也摔耙子了,沒有人手咱的豆子就瞎了,這不是要殺人嗎!」傳文說:「娘,夥計們怎麼了?」文他娘說:「怎麼了?說了,雇短工給那麼多錢,他們虧了,不幹了!」傳文說:「這不是雪上加霜嗎?俺去說說他們!」朱開山說:「不用,你一個一個把他們喊來,我有話說。」

  朱開山還是坐在凳子上抽煙,二柱子進來了說:「老東家,你喊我?有什麼吩咐?」朱開山說:「也沒什麼事。你娘挺好的?」二柱子說:「我娘挺好的,謝謝老東家掛念。」朱開山說:「腰疼的病沒再犯?」二柱子說:「吃了你給抓的幾副藥好多了。」朱開山說:「哎,有一回你跟我說過你表哥的腚讓黑瞎子舔了一半去,是怎麼回事來?你再給我說說,挺有意思的。」

  也不見談什麼正經事,就這麼一個一個見了一遍。傳文覺得奇怪,問那文:「爹這是幹什麼?一個個地提溜,過堂嗎?」那文尋思了半天,一拍腦殼說:「我的天,咱爹這招兒絕,太絕了!你看吧,住會兒他們就會出工了。」

  老崔是最後一個,他從堂屋回來,見幾個夥計還在玩牌。二柱子說:「咦?怎麼少了一張牌?」順子說:「少了牌怎麼玩?不玩了。」老崔說:「別呀,找找。」大夥起來找牌,怎麼也找不到。老崔說:「不玩了。奇怪,剛才還一張不少呢,怎麼打了幾圈就會少了呢?」二柱子問:「打頭的,老當家的找你說了些什麼?」老崔說:「和你們一樣。」順子說:「真的?」老崔說:「真的。」二柱子說:「沒說點別的?」老崔說:「沒有啊!沒對你說點別的?」二柱子說:「也沒有。」老崔說:「那你沒說點別的?」二柱子說:「絕對沒有。」老崔說:「你們都沒說點別的?」大夥都搖頭。

  順子說:「別光問別人,你沒說點別的?」老崔說:「我能說點什麼別的?你們信不過我?」二柱子說:「你在老當家的那兒待的時間最長,都說了些什麼誰知道?」老崔說:「你什麼意思?」二柱子說:「我能有什麼意思?」老崔說:「你們信不過我?」順子說:「這年頭誰也別信誰,幹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飯吧,別到頭來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點錢,吃了晌我可要幹活去了。」正吵吵著,傳文站在門口喊道:「都到堂屋去,老東家要送你們一樣東西。」

  夥計們進了堂屋。老崔說:「老當家的,你喊我們?」朱開山說:「不好意思,耽誤你們玩了。」老崔說:「不玩了。」朱開山說:「玩吧,猴年馬月趕上這麼一回,不容易。」傳文說:「爹,你不是要給他們樣東西嗎?」朱開山說:「你看,你不說我差點忘了。」說著從腚底下抽出缺了的那張牌扔到地下說,「少了這張牌你們玩不成了吧?回去玩吧。」

  夥計們無不愕然。朱開山驀地厲聲道:「別尋思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後幹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這張牌裡什麼都有了!你們信不信?」夥計們面面相覷。老崔跺了跺腳說:「老東家,我鬥不過你,徹底服你了,從今以後老老實實聽你的。都愣著幹什麼?幹活去!」

  老韓家院裡,秀兒往車上裝玉米秸,裝了滿滿一車。哈爾濱的大夫開的藥方起了效。秀兒不再癡想傳武,神情正常,人卻清瘦了許多,韓老海說:「秀兒,你這是幹什麼?」秀兒擦了把汗水也不說話,趕著牛車出了院,一直趕到朱開山家的大豆地裡,秀兒把車停住,把一堆堆的玉米秸攏好。韓老海默默地看著,說道:「秀兒你傻了?這不是咱家的地!」秀兒說:「不,這是我家的地,是我公公的地,霜要來了,我得幫著公爹熏霜。」韓老海扭過頭,望著遠處的田野,眼裡的淚水慢慢地湧了上來。

  朱開山家裡,傳文套了馬車打算到鎮上。傳傑走進院子說:「大哥,你要幹什麼去?」傳文說:「到鎮上看看,俺就不信憑著錢就雇不到工。」傳傑說:「大哥,算了吧,現在這個時候,有地的人家沒有出來打工的,街面上就那麼幾個打工的,都叫韓老海招去了。」

  傳文說:「啊?他也沒種豆子,眼下也用不了那麼多人啊!」傳傑說:「你當他雇了去幹活啊?都領在鎮上打牌呢,韓老海管吃管喝,一個個好不快活呢!」傳文肚子氣得鼓鼓的,一掌拍到馬屁股上,發著狠說:「這個韓老海,看樣不把咱整個服服在地不算完。這可怎麼辦啊?咱爹也不管,難死人了!」朱開山從堂屋裡出來,聽到傳文發牢騷,不滿道:「我是不管嗎?能管我不管嗎?腿長在人家身上,我能把人家拖來?算了,有多少算多少,就咱這些人了,整成什麼樣就什麼樣吧。」

  傳文一跺腳說:「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跨江過海這是圖的什麼?」文他娘一步跨出堂屋說:「老大,話可不能這麼說,咱要是不出來這個樣也沒有,早不知死幾個來回了!都忘了?聽說要闖關外,你們哥兒幾個樂得直翻跟頭,現在又說這些,別蜷舌頭說話!」

  傳文氣得回了自己屋,躺在炕上喘粗氣。那文說:「先生,生什麼氣?光生氣還氣飽了呢。」傳文忽地爬起來說:「能不生氣嗎?眼看就要敗家了!」那文說:「不就是雇不著工嗎?不就是韓家搗鬼嗎?不如讓我試試看。」傳文說:「你有辦法?」那文說:「試試看吧。」傳文說:「你怎麼試?」那文說:「你就不用問了。你跟爹借十塊大洋,我自有辦法。」傳文說:「你這是要幹什麼?」那文說:「你看你,去借就是了。」

  傳文將信將疑地找朱開山借錢。朱開山對傳文說:「這孩子,淨做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事,不說清楚了我不能給錢。」那文走進屋來說:「爹,你就借給我十塊吧,別不捨得,您聽清楚了,就是借,不是要,明兒一早還你。」朱開山說:「不是不捨得,要是有正經用項,給也給得,可你到底要去幹什麼?」

  那文說:「爹,自打我嫁到咱家還沒為家裡出點兒力,現在該我亮個相了,我要叫傳文知道什麼叫咬人的狗不露齒。」文他娘從裡屋探出頭來說:「怎麼,那文,你要咬人了?」那文說:「娘,我就是打個比方,我的意思是,大家別拿豆包不當乾糧,你們就相信媳婦一回。」朱開山說:「好好好,就相信你一回。他娘,給媳婦十塊錢。」

  元寶鎮的酒館裡烏煙瘴氣,如同鱉吵灣。韓老海和老孫頭、張把頭幾個正在吆五喝六地打麻將賭錢,一群打短工的在一旁看眼兒,那文走進來,一邊看著牌一邊諷刺挖苦說:「哼,我當是些什麼高手,哪有一個會玩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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