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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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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著飯的文他娘心不在焉,豎起耳朵聽了聽說:「鮮兒怎麼還沒回來,那孩子沒事吧?傳武,你去看看。」傳文道:「不是死了吧?」文他娘說:「閉死你那張臭嘴!你把皮襖給我扒下來!」傳文咳嗽著說:「俺渾身發冷,叫他給俺傳染了,越來越重了,以後咱不能在一個桌吃飯了,給俺立個小灶吧,俺不能連累全家人。」鮮兒慌忙地跑進屋內說:「娘,小屋裡那個孩子怎麼沒有了?」

  傳文略有些不太自然地說:「那孩子是不是自己跑了?這些日本人太不是東西了,走之前你好歹說一聲啊!怎麼說也是咱家把他給救了!」文他娘哭了,念叨著說:「可憐的孩子,跑哪兒去了?不行!我得去找!」傳文連忙說:「娘,這黑燈瞎火的上哪兒找去?」他煞有介事地問傳武說:「傳武,俺問你,是不是你把他送哪兒去了?」

  傳武剛要分辯,朱開山做個手勢阻止,然後,笑眯眯地對傳文說:「老大,看你這會兒的吆喝勁,你的病是不是好點了?」傳文一愣,連忙又想裝著打噴嚏,可沒打出來,急中生智說:「唉,爹,還真是好點了。」朱開山繼續問道:「身上不冷啦?」傳文有點下意識地輕輕哆嗦著說:「還是有點兒冷,這日本孩兒的毒性就是大!」朱開山說:「走!去你那屋,我給你收拾收拾!」傳文說:「不用了,爹。」朱開山說:「用!你病得不輕啊,再不收拾你腸子都要綠了!」

  傳文光著膀子趴在炕上。朱開山騎在他的身上,伸出鬥大的拳頭狠狠地揪著他的脖頸。揪一下,傳文就一聲慘叫。朱開山說:「強點兒了?」傳文說:「好了,爹,俺渾身都輕快了。」朱開山說:「我看還不行,你看,全紫了,你渾身的邪火還沒躥出來!」傳文說:「就是,這傢伙,這日本病可真厲害啊,哎吆……」朱開山狠狠地揪著。傳文殺豬似的號叫道:「爹,你要揪死俺呀?」朱開山不說話把傳文又翻了個個兒,又狠狠地揪起來。傳文說:「爹,你這是幹什麼呀?要俺的命啊!」朱開山說:「我就是要你的命!我叫你成天穿著皮襖說冷,我叫你成天一吃飯就打噴嚏,我叫你成天說傳染上日本病!你哪來的病?你根本就沒病,找罐子拔!我早就看出你裝病了,你的舌頭鮮紅鮮紅的,比狗舌頭都紅,哪來的病?你就是想把他攆走。老大,這孩子一出咱家門就是個死啊,你的良心讓狗叼去了?」傳文說:「爹,俺也是為咱全家好啊!」朱開山說:「說,你把那個孩子藏到哪去了?」傳文說:「爹,不是俺幹的,俺可沒那個膽兒!」朱開山說:「你膽子大了!還給我嘴硬!好,讓你嘗嘗我的老拳吧!」朱開山掄起缽大的拳頭。傳文一陣慘叫……

  那文在這邊坐立不安說:「娘,聽著動靜不對,我去看看。」文他娘說:「你可不敢去,你爹給人治病不許別人瞧。」傳武說:「大哥這是怎麼了?怎麼像殺豬似的叫?」文他娘說:「你爹給他用馬蹄子針放大血呢,瞅那血吧,放出來的保管都是黑的!」正說著,傳文垂頭喪氣地走進來,鼻青臉腫。那文急得要哭道:「你這是怎麼了?叫誰打的?」傳文說:「誰敢打咱?這是咱爹給俺治病,把身上的毒都表出來了。」傳武說:「大哥,你病好了?」傳文說:「跟俺走吧,俺知道他在哪兒。」眾人一愣。

  傳文把全家人領到院內的地窨子前,朱開山掀開地窨子的蓋,見少年像只狼一樣蜷縮在那裡,兩眼驚恐地望著眾人,手裡攥著兩塊石頭……

  文他娘和秀兒不停地沖少年拍著手,喊著說:「一郎,放下棍子,來,朝這走,慢點兒走,別害怕……」一郎站在陽光下,拄著棍子,眯著眼睛看著太陽,嘴角第一次露出了微笑。文他娘和秀兒不停地喊著說:「走兩步,走!」一郎慢慢地把棍子扔到一旁,張開兩手,蹣跚踉蹌地像個孩子一樣朝文他娘與秀兒撲來。

  文他娘和秀兒正高興,忽聽得外面一陣喧鬧,正納悶,幾十口子人已進了當院。一郎嚇得一下子躲進文他娘的懷裡。文他娘摟著一郎,站起來,笑道:「各位高鄰,今天這是什麼日子?怎麼全屯兒的爺們兒都來了?有什麼事吧?有事咱都坐下慢慢說,凳子不夠委屈你們就地打個坐,都站著幹什麼?朱開山不在,俺就是當家的,說吧!」農戶老康問:「你說了算?」文他娘說:「康大哥,俺說了算!」

  老康說:「那好,你也看見了,今天全屯的爺們兒都來了,來幹什麼想必你也知道個大概,你收了一個有傳染病的日本孩,是吧?」文他娘說:「這沒假,這孩子就在俺懷裡!」秀兒說:「你們想幹什麼?」老康說:「雖說你們是闖關東來的,不過,朱開山大哥為人仁厚仗義,你們家也知道,我們東北人不欺生,咱們一塊兒處得都挺好,是不是?」文他娘抱拳說:「是!這得謝謝諸位了!」老康說:「不過,今天這個事兒,我們可不講什麼情面了,一句話,這個日本孩得的是傳染病,你們家不怕傳染,咱們屯子裡的人害怕傳染!咱也別傷和氣,你把這個孩子交出來,我們給處理了,那咱們就相安無事,你看這好不好?」文他娘:「你們說的也在理。」眾農戶紛紛道:「在理就把孩子交出來!」

  文他娘揚揚手說:「俺的話還沒說完。這孩子是得了傳染病,不過,俺告訴大夥兒,現在孩子的病好了,你們看,俺們全家都好好的,不信你們問先生,他也說孩子的病好了。既然這樣,這孩子就不能交出去,就不能由你們去擺佈。怎麼著?你們也像日本人那樣把這個孩子架在火上燒了嗎?」

  老康說:「文他娘,我們也打聽了,這種病是好好壞壞,壞壞好好,就像瘟雞一樣,不一定哪一天就把全屯人都毀了。這孩子一天不處理,全屯的人就一天不得安寧,要不日本人怎麼能架火燒他呢?再說了,日本人都要把自己的種兒燒了,咱中國人還留他幹什麼?來吧,把孩子交給我們吧!」說著人已到了文他娘跟前。一郎嚇得直哆嗦。文他娘抄起身邊閃亮的鋼叉,大喝一聲說:「都給俺閃開!小心把血噴到身上!俺就說一句話,今天俺的命和這孩子的命連在一起了!奪他的命就是奪俺的命!沒說的!俺這把鋼叉和這一罐子熱乎乎的血全送給你們!不信?誰再敢上一步,俺叫他倒地無聲!俺再問你們一句話,要是你們的孩子現在這樣了,也忍心架火把他燒了嗎?說,忍心嗎?不管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他還是個孩子,是條命!俺再說一句話,日本人不要,俺要!你們要是敢傷他一根毫毛,俺們全家人的命在這頂著!都給俺滾!」眾人呆呆地看著文他娘。

  傳武氣喘吁吁地回了家。朱開山問:「情況打聽得咋樣,他爹娘有下落了?」傳武說:「別提了。」朱開山道:「你這話啥意思?」傳武說:「爹,我找到南滿鐵路職工宿舍,剛進了街,呼啦上來一群日本人,高低不讓我進院,嗚嗚拉拉我也聽不懂。後來找了個看門的中國人一打聽,說一郎的爹娘回國了,他們尋思一郎已經燒死了。」傳文說:「看沒看見?這就是日本人,他們無情無義!」朱開山說:「他娘,你看這事怎麼辦?」文他娘說:「燙壺酒,添兩個好菜!」眾人怔怔地看著文他娘。

  一郎孤獨地趴在窗口望著黑漆漆的原野,他的大眼睛裡含著淚珠。傳武走進來,輕聲說:「一郎,我娘叫你過去。」一郎驚虛虛地看著傳武,沒說話,低頭跟上他進了正屋,一下子愣住了——炕上擺了一桌子酒菜,朱家一家子人看著他,臉上都是友善的微笑。文他娘招呼著說:「一郎,快上炕吃飯喝酒!」一郎愣愣地不動,傳武一把把他擁簇到炕上。文他娘說:「吃吧,一郎,從今天起,你和二哥一塊兒睡,這兒就是你的家,你就是俺的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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