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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天上的太陽並沒因為土地的乾渴有一丁點的憐憫。驕陽下,莊稼已經穿上了黃褂子。朱開山蹲在自己的地頭上,久久地望著韓老海的田地和那一泡水。韓老海正在給大田裡放水,朝這邊喊道:「老朱兄弟,你看這些莊稼,都幹成什麼樣了,該澆水了。」朱開山說:「我還不知道該澆了?光靠肩膀挑不跟趟兒。」

  韓老海湊過來說:「是啊,種大田就這一樣不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一不給你下雨就乾瞪眼兒,不比種水田,只要蓄夠了水就什麼也不用怕。你看我這些莊稼,長勢還挺歡,為什麼?就靠這泡子水養著呢。」朱開山說:「說的是什麼?你看你這泡子,地勢高,澆水都不用抽,掘個口子就能放水,還是你有算計。」韓老海說:「七月七了,天再不下雨你的旱地兒就沒大辣氣了。你忙著,我去那邊看看,別跑了水。」說著笑眯眯地走了。朱開山站起來,磕磕煙袋鍋子,似乎有了主意。

  朱開山回了家告訴文他娘說:「待會兒給我和盆面。」文他娘說:「想吃饃了?」朱開山說:「不蒸饃,今天七月七,你烙些巧果兒。」文他娘說:「烙巧果兒幹什麼?咱家也沒閨女。」朱開山瞪著眼睛說:「你這個人,屋笆開門!有些人情往份兒的不借著這個機會打點打點?多烙些,我有用項。」說罷向院外走去,「我下地去了,晌午給我準備好了。」

  文他娘用模子做巧果兒,玉書拎著禮品來了。文他娘說:「哎呀,玉書來了,你怎麼有工夫了?聽說你在小學堂討了個差事,當先生了?」玉書說:「嗯。」文他娘說:「今天怎麼沒教書?」玉書說:「放伏假了。日子久了沒看見大娘想得慌,來看看你。大娘,你這是做什麼?」文他娘說:「今天不是七月七嘛,做些巧果兒。」玉書說:「哎呀,我頭一回看見做巧果兒。大娘,你教教我。」文他娘說:「行啊,洗洗手上面案吧。」

  文他娘把手教著玉書說:「麵團兒要揪勻了,揉開了,模子裡要撒上布面,面填進模子要壓實了,模子要往麵團上磕。哎,這就好了。」玉書說:「大娘,這也不難呀。」文他娘說:「不難。老娘們兒活,除了養孩子沒什麼難的。其實養得多了也不難。俺帶傳傑的時候,臨產了還下地拔苞米茬子,拔著,拔著,傳傑就跟頭把式地出來了,俺還沒覺景呢!」玉書咯咯笑著說:「怪不得傳傑到現在還不老實,原來胎兒裡就是個調皮蛋兒。」文他娘說:「傳傑不老實?不會吧?在俺面前可聽話呢。」玉書笑道:「他呀,對我可壞了。」文他娘也笑了,說:「俺明白了,男孩子對女孩子沒有不壞的,要是不壞就沒人喜歡了。」

  韓老海坐在屋裡吧嗒煙袋鍋子,看見朱開山拎著籃子登門,故意抹搭了眼皮兒。秀兒娘迎出來說:「哎呀,老朱大哥,你可是大忙人兒,怎麼有工夫出來串門了?」朱開山說:「今天不是七月七嘛,大小是個節。平常得了你們不少的幫扶,過意不去,文他娘烙了些巧果兒讓我送來。知道你們這兒沒這習俗,嘗個新鮮吧。」

  韓老海說:「我們這兒是沒這個習俗,你們留著自己吃吧。」朱開山說:「七月七是個女兒節,我家一窩小子,從來是不過的,不比你,家裡有個閨女。怎麼的?嫌禮輕了?」秀兒娘對韓老海道:「你這個人,當官還不打送禮的呢,人家大敬意地送來,怎麼好回了呢?」她掀開蓋在籃子上的蓋布,稱讚道,「哎呀,看文他娘手巧的,你看這魚呀、蓮子呀,多好看!聞著噴香。」

  韓老海不動聲色地說:「那就收下了。老朱大哥,沒別的事了?沒事我想到地裡看看,怕水放多了沖了田埂。」朱開山說:「你不提放水我還忘了,有件事想商量商量你。」韓老海說:「哦?你還有商量我的事?這可是頭一回。說吧,我聽著。」朱開山說:「是這麼回事,我看今年的旱情是緩不了啦,我那些地再不澆就全瞎了,我想商量商量你,借你泡子點水澆澆地,也不白使你的水,秋後我拿糧食抵,你看行不行?」

  韓老海回絕得客氣,道:「哎呀,按說嘛,放點水也沒什麼,水嘛,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是吧?要在往年你都不用商量,自己去掘開口子放就行,今年可不行,你沒看見?天旱,我的莊稼吃水厲害,這泡子水恐怕還不夠用的呢。對不起了,你想別的辦法吧。」朱開山說:「這事兒沒的商量?」韓老海說:「你再想想辦法。你會有辦法的,說起種地誰也比不了你。就說今年開春吧,開了犁,你動員大家種山東的高粱,還有大黃煙,說破了嘴,屯裡的人就是不聽,怎麼樣?現在都後悔了吧?你有辦法。」

  朱開山說:「有什麼辦法?眼下就抓瞎了!」韓老海說:「不說這些,說說孩子。傳武在我這兒幹得好好的,怎麼就摔耙子不幹了呢?是你叫他回去的?」朱開山:「你說他呀?我哪叫他回去了?這孩子,白瞎,幹什麼也沒個長性,在夏掌櫃的那兒不是幹到半道就不幹了?沒大辣氣。」韓老海說:「這可是你說的,我看這孩子不錯,挺有人緣的,別人不說,我們家秀兒就和他說得來,兩個小人兒湊一塊嘀嘀咕咕嘰嘰嘎嘎挺有意思的。」

  朱開山說:「我們傳武可比不了你家秀兒,秀兒是個知大知小的孩子,傳武呢?驢性子。」韓老海說:「你別說,我就喜歡有脾氣的孩子,那種一錐子紮不出血的孩子,老實有什麼用?我們秀兒也喜歡這樣的孩子。」

  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但誰也不接招兒。裡屋,秀兒隔著門聽得一頭霧水。

  朱開山說:「哎呀,坐了有時候了,不耽誤你的事了。我該回了。」韓老海說:「這就走?要不就留下吃午飯吧,我燙壺酒,咱老哥兒倆好好嘮扯嘮扯莊稼院裡的事,和你說回話長不少見識呢。」朱開山說:「改日吧,我請你。」韓老海說:「那好,我等著。對了,不能讓你空手回去,我這兒有點東西捎回去給家裡人嘗嘗。」說著從桌子下拖出一個袋子,顯然是早有準備。朱開山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愣了,袋子裡是一個豬頭。朱開山說:「你這個人,我給你一顆棗,你還我一筐梨,這不是羞臊我嗎?」韓老海說:「咱哥倆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我有姑娘,你想著七月七給閨女送巧果兒,你有兒子,不得托人說媒?托媒人不得送豬頭?這就叫你想著我,我想著你。」朱開山哈哈大笑道:「好你個韓老海,做事湯水不漏,我算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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