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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屋裡,紅頭巾和鮮兒正在給木幫縫補衣服。鮮兒有些感激地對紅頭巾說:「紅姐,我知道你那樣對我是為我好……」紅頭巾做個手勢止住鮮兒,傾聽著屋外的聲音說:「好像有什麼動靜。毀了,一定是麅子套著人了,我得去看看。」

  傳武躺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紅頭巾跑過來,笑眯眯地端詳著傳武,卻不給他解套。傳武挺橫,說:「笑什麼?沒看見我被套住了?給我解套呀!」紅頭巾笑說:「我當套了什麼,原來是個孩崽子,不在家咂你娘的奶,跑這兒幹嗎?」傳武瞪著眼睛說:「爺們兒出來散散心,你管得著嗎?」紅頭巾咯咯笑著說:「好大個爺們兒,還穿開襠褲吧?我看看,小雀兒睡醒了沒有。」說著要解傳武的褲腰帶。

  傳武捂著褲襠喊道:「你要幹什麼!」紅頭巾笑著說:「嘿,還知道害臊!讓姑奶奶看看。」說完就動了手,傳武忙用另一條腿掃倒欲要解自己褲腰帶的紅頭巾,並順勢用力夾住她的頭,然後雙腿合力,使紅頭巾動彈不得。紅頭巾使勁地掙扎著,傳武死命地夾著她,兩個人一時間僵持著。

  紅頭巾喘息著說:「臭小子,力氣還不小。給你解套吧,看樣你比一頭騾子好使。」傳武不放心地說:「說話當真?」紅頭巾說:「姑奶奶說一不二!」傳武松開腿,紅頭巾爬起給他解了套。傳武問:「你下的套?」紅頭巾說:「算我晦氣。好了,走吧。」

  傳武說:「前邊有山場子?」紅頭巾說:「你問誰?」傳武說:「這兒除了你還有誰?」紅頭巾說:「我沒名沒姓嗎?」傳武說:「我知道你叫什麼?」紅頭巾說:「你鼻子下長的什麼?塞飯的窟窿?不會問?」

  傳武說:「那你叫什麼名?」紅頭巾說:「少教,對大人說話沒有稱呼嗎?」傳武說:「你真囉唆,你叫什麼名?」紅頭巾說:「就叫我紅頭巾吧,不行,叫紅姐。」傳武說:「紅姐,前邊就是山場子?」紅頭巾說:「你問這幹什麼?」

  傳武說:「我想做木幫。」紅頭巾哈哈大笑說:「奶毛沒幹就想做木幫?回家吧。」傳武沮喪地說:「回不去了。」紅頭巾說:「怎麼了?」傳武說:「找不著我爹我堅決不回去!」紅頭巾說:「看不出來,小小的人兒天大的膽兒。走吧,回去跟你娘認個錯兒,撅起屁股讓她狠狠打一頓就完事了。你太小,把頭不會收留你的。」傳武說:「家,我現在是肯定不回了,掙點錢去找我爹。」

  屋裡兩面大炕,當中生著大爐子,爐裡燒著柈子,爐子周圍烤著木幫的靰鞡、包腳布、濕棉褲什麼的,煙氣騰騰。幾十個木幫休憩的休憩,打鬧的打鬧。老獨臂圍著爐子烤餅子。紅頭巾領著傳武進了屋,對老獨臂說:「把頭,又來了個闖山場子的,交給你了。」老獨臂一看是個生臉,頓時拉下臉來:「誰叫你把他領來了?這不是個孩子嗎?打發他下山吧,我這兒不收。」

  紅頭巾說:「是我領的嗎?我下套子套住的,非要來咱山場子,我甩不掉他,是他自己跟來了。」老獨臂說:「你總是有說詞!母狗不放騷,牙狗哪能跟著腚轉?」紅頭巾說:「誰放騷了?我看他是塊做木幫的料,你別看他人小,一身的力氣,不比頭騾子好使?」

  老獨臂笑駡道:「娘的,說著說著漏兜了,放屁的工夫你也能舞弄一個,試過了?」紅頭巾咯咯笑著說:「他呀,兒馬蛋子,沒開紮的蘿蔔一個!」老獨臂一揮獨臂,說:「那就先領你屋去吧,給他弄點吃的,願意拾掇你就拾掇拾掇,完事就送他下山。」傳武央求說:「把頭,留下我吧,等過了這兩個月的蹲襠雪,開了山,不用你攆我,我就找我爹去!」紅頭巾拖走傳武,說:「走吧,現在說什麼也沒用,跟我走。」

  紅頭巾領著傳武回了自己屋,鮮兒正在屋裡給木幫們縫補衣服。她抬頭一看,不禁一個愣怔,這個一身打獵行頭的青壯小子不是傳武嗎?傳武也認出了鮮兒,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使勁揉了又揉,走到跟前,試著叫道:「鮮兒,是你嗎?」鮮兒從床上躍下來,也叫道:「傳武!」

  兩人情不自禁,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紅頭巾吃驚道:「你們認識?」鮮兒流著淚說:「紅姐,這就是我對你說的傳文的弟弟,老二傳武。」紅頭巾笑道:「鬧了半天是一家人,我去烀麅子肉。鮮兒,還不叫你叫兄弟上炕暖和暖和!」

  紅頭巾在屋外燒上柈子,支上鍋,又端來一笸籮雪,化水煮麅子肉。裡屋,鮮兒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傳武也哭著說:「鮮兒姐,沒成想你遭了這麼多罪!」鮮兒說:「這麼說你哥一直沒信兒?」傳武說:「沒有,也不知是死是活,娘的眼睛快盼瞎了。鮮兒姐,咱不在山場子待了,跟我回家吧,回去娘不知會怎麼高興呢!」

  鮮兒搖著頭說:「傳武,姐不能去你家了,姐嫁過人,又當過戲子,姐……」傳武說:「姐,那不是你的錯兒……」鮮兒說:「傳武,什麼都別說了,姐這一輩子毀了,認命了,你還是回去吧,這兒不是養人的地方,你何苦來受這份罪呢?」傳武說:「姐,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給你做個伴兒,咱倆一起在這兒混,我一定要混出個樣來,讓我娘看看,我就不信沒三兒有出息。」鮮兒望著傳武:「你能吃得了苦?看見木幫是怎麼幹活的了?」傳武搖頭說:「沒看見。什麼活不是人幹的?別人能幹我就能幹。」鮮兒說:「吃了飯我領你去看看,看看你能不能吃這份苦。」

  3

  一撥撥木幫抬著巨大的木頭,呼著號子,你追我趕,每一步都邁得氣勢磅礴。

  夥計們呀——哎唷!

  向前趕呀——哎唷!

  憋足勁呀——哎唷!

  別鬆氣呀——哎唷!

  掙了錢呀——哎唷!

  別亂花呀——哎唷!

  莫耍錢兒呀——哎唷!

  莫耍煙兒啊——哎唷!

  見了娘們兒躲著走呀——哎唷!

  山東還有老婆孩兒呀——哎唷!

  眾人吆喝著,每個人的臉都通紅,雙肩因為過度用力而使身體微傾著,雖是寒冬,鬥大的汗粒卻掛在他們額頭。

  傳武和鮮兒驚呆了,他倆從來沒有看到這樣的場面。鮮兒說:「傳武,你能吃得了這份兒苦?」傳武說:「只要能陪著姐,什麼苦我都能吃!」鮮兒歎口氣說:「還不知老把頭留不留你呢。這樣吧,他們住在那兒,姐不方便去,你去看看老把頭在不在?」

  傳武徑直進了木幫夥計的屋,好奇地看著屋子,摸摸這兒,摸摸那兒,突然發現了酒壺裡的酒,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木幫疲憊不堪地收工回來,擁進屋裡。眾木幫燒柈子的,烤鞋襪的,啃乾糧的,各自忙活著。一個叫老刁的精瘦的漢子拿起酒壺要喝酒,卻發現酒壺空了,大喊道:「誰他媽的偷酒喝了?大個子,是不是你喝了?」大個子說:「沒有啊!」大家互相猜疑指責。老獨臂進了屋,呵斥道:「吵什麼?鱉吵灣呀!」大個子說:「把頭,有人偷酒喝了!」老獨臂說:「誰偷了?偷了就認帳,別他媽的像娘們兒似的夾夾咕咕,爽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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