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闖關東 | 上頁 下頁


  文他娘聽罷哈哈大笑:「好你個朱開山,真神到底露面了,俺就知道你死不了,也死不起!你有三個兒子,死了也閉不上眼!」旋又哭著,「你這個昧良心的,我等了你四年,你就吐出這麼幾個字把俺打發了!見了面我非問問你不可,俺在你眼裡就這麼輕薄?」

  朱春山勸道:「嫂子,別哭了,俺給你交代交代怎麼去找他,要走就當機立斷,猶猶豫豫地夜長夢多。」文他娘說:「怎麼走,你先給俺說個大荒兒。」朱春山說:「開山在大北邊三江口元寶鎮落了腳,怎麼走,住會兒俺叫傳傑拿筆記下來。這麼說吧,打咱這兒走,要說近便走黃河口,坐風船過海到大連,再坐火車。可眼下兵荒馬亂的,小港口不一定有船,要保險還是走龍口,就是圈道。」文他娘道:「還是保險點好,圈道就圈道。」

  大悲轉大喜,傳文和弟弟們睡意全無。哥仨兒一邊嗑著松子、榛子,一邊興奮地說著話。傳傑說:「大哥,咱爹長什麼樣?俺都忘了,你給說說。」傳文學著戲文上的詞道:「咱爹呀?咱爹長得五大三粗,連腮鬍子,豹頭環眼,說起話來甕聲甕氣,走起道來咕咚咕咚的,像碾砣子落地。」傳傑聽得手舞足蹈說:「哥,叫你這麼一說,咱爹和張翼德差不多,怒喝一聲能震斷當陽橋。」傳武問:「三兒,張翼德是誰?」傳傑撇嘴道:「嘁,張翼德都不知道啊?就是張飛!」

  「張飛就張飛唄,還張翼德,改名了?」

  傳傑說:「翼德是張飛的字,你不懂。」

  傳武說:「好,你念的書多,算你有學問。哎,你說關東是個什麼樣?」傳傑來了精神說:「你沒聽闖關東的人回來說?那可是個寶地,棒打麅子瓢舀魚,是咱大清國的發祥地,老罕王就是從那兒起的家。」傳文點頭說:「俺聽說了,那兒遍地是寶,人參貂皮烏拉草,到處是老林子,土地肥得攥一把都流油。」傳武納悶地問:「這就怪了,那咱關內的人早年間怎麼不去發財?才想起闖關東?」傳文說:「你懂什麼?那兒太冷,冬天拉屎都得提著棍子。」傳武問:「提棍子幹什麼?怕狗搶屎吃?」傳文嘿嘿笑道:「不是,屎一拉出來就凍硬了,不敲打著不行。」傳武唬得一吐舌頭:「俺的娘哎,可了不得了,那不凍死人?可不敢去。」傳傑說:「沒你說得那麼邪乎,都是形容。」

  傳武不說話了,閉上眼睛遐想,他想那片黑土地,更想爹,他的武功還沒跟爹學全哩。傳傑則邊往嘴裡塞松子邊看著癡笑不已的大哥,說:「俺知道大哥想什麼。」

  2

  打從趕走了傳武娘,鮮兒就沒有過好臉色,也不唱小曲了,整日裡唉聲歎氣,任憑爹娘怎麼勸,就是不說話,眼見著瘦了一圈。這天倒反常,紅撲撲的小臉上有了笑,爹娘看在眼裡,心裡不禁納悶。見她悄沒聲地進了自己屋,收拾起東西來。

  譚永慶心裡起疑,跟著走進屋問:「鮮兒,你在幹什麼?」鮮兒支吾道:「不幹什麼,就是想收拾收拾。」「收拾收拾?」譚永慶解開鮮兒的包袱,「這是收拾嗎?俺看你是想出遠門!說,你到底想幹什麼?」鮮兒擠出一個笑臉說:「俺想去姥娘家住幾天。」

  譚永慶一拍桌子說:「住姥娘家?瞪著眼胡說!你姥娘在你大姨家!鮮兒,俺都看見你和傳文到祠堂去了,說實話吧,你到底想幹什麼?」鮮兒一聽,不再遮掩,說:「爹,俺對你實說了吧,傳文家要闖關東,俺要跟他去。」

  譚永慶大驚:「跟他家闖關東?你瘋了!他們到關東投靠誰去?俺養不起閨女了?」鮮兒說:「爹,傳文他爹沒死,在關外立住腳了呢。」「那也不行!關東是那麼好闖的嗎?你打聽打聽,闖關東的幾個有好結果?」「不管好結果賴結果,俺是傳文的人,他走哪兒俺跟到哪兒,哪兒的黃土不埋人?」

  譚永慶氣得咆哮:「你就死了這條心,有你爹這口氣在,俺是堅決不讓你跟著他們走!」鮮兒鐵了心,說:「俺就要走!死活跟他走!」譚永慶一把抓住女兒的手,將女兒提了起來:「俺讓你走!看你怎麼走!」說著打開躺箱,把鮮兒抱進去。鮮兒使勁掙扎著,卻無濟於事。譚永慶鎖上躺箱,恨恨地道:「俺叫你跑!」

  就這麼鎖了大半天,鮮兒娘心疼閨女,對丈夫說:「他爹,你把閨女鎖這麼會子了,閨女哭得岔了聲,放她出來吧,讓閨女透透氣兒,吃口飯,喝口水。天都大亮了,她跑不了啦!」譚永慶說:「不行,這閨女性子野,摘了籠頭就收不住了,怎麼也得關她三天,殺殺她的性。」

  鮮兒娘說:「唉,餓三天還行,不給她點水喝?」譚永慶說:「嗯,你去叫貴兒給她點水喝。你不能去,你心腸軟,她哭兩聲你就沒主意了,就得讓貴兒去。」鮮兒娘說:「那你把躺箱的鑰匙給貴兒,打開箱子讓她喝口水。」譚文慶搖頭:「不能開箱。」鮮兒娘愣了:「那她怎麼喝水?」譚永慶說:「找根麥秸,讓她吸。」

  貴兒聽他爹的,一隻手端著碗,一隻手擎著麥秸走進屋,對著躺箱喊:「鮮兒,咱娘讓你喝點水。」鮮兒一聽哥哥的聲音,連聲哀求:「哥,你趕快放俺出去。」貴兒說:「咱爹不讓。」鮮兒問:「那俺怎麼喝水?」

  貴兒把麥秸順進躺箱裡頭:「鮮兒,你吸吧。」鮮兒沒說話,把一碗水都吸淨了。可不一會,躺箱裡流出水來。貴兒問:「鮮兒,怎麼了?哪兒流出來的水呀?」鮮兒小聲說:「哥,不好了,俺尿褲子了,快放俺出來換條褲子。」貴兒說:「咦?怎麼剛喝下去就尿褲子了?俺沒有鑰匙。你等會兒,俺去叫爹來。」鮮兒說:「哥,俺憋屈得難受,控制不了。千萬別讓爹娘知道俺尿褲子了,傳出去羞死人。」貴兒問:「那咋辦?」鮮兒說:「哥,俺在抽屜裡還有把鑰匙。」

  貴兒翻開抽屜找出鑰匙,開了箱。鮮兒紅著臉從躺箱裡爬出來,褲子果然濕了一片。貴兒劃著自己的臉:「羞,羞,大閨女尿褲子!」鮮兒沖他一努嘴:「哥,你出去會兒,俺換條褲子。」貴兒點頭:「好吧,你可不許跑了。」鮮兒說:「俺不跑。」貴兒轉身出了屋,鮮兒趁空提起包袱,推開窗子,跳窗而逃。貴兒在屋外頭喊:「鮮兒,好了嗎?俺可要進去了!」卻無人應答。貴兒覺得不妙,忙往屋子裡跑,一看敞開的窗口,頓時大呼小叫:「爹,娘,不好了,鮮兒跑了!」

  村頭上,文他娘帶著三個兒子向遠處張望著,卻遲遲不見鮮兒的影。文他娘問:「傳文,鮮兒和你說好了?不能變卦?」傳文說:「不能。再等一會兒。」傳傑插嘴說:「娘,俺問你件事,有件東西你沒忘了帶著?」文他娘問:「什麼東西?你說。」傳傑說:「咱家的老宗譜。」

  文他娘一聽,急得跺腳:「可壞了!忙活忘了。傳武,你腿快,回去拿。」傳傑從包裹裡抽出折疊好了的宗譜,嘿嘿笑著說:「不用了,俺拿著呢。」文他娘高興了:「還是俺三兒,慮事兒就是周到。」說了一大會子話,緊等慢等就是不見人來。文他娘說:「傳文,不等了,時候不早了,興許是他爹娘不讓,咱趕緊奔龍口上船吧。」傳文無限惆悵道:「唉,看樣鮮兒變卦了。走吧。」

  文他娘望著村子裡生起的炊煙,落了淚說:「孩子,咱這也是背井離鄉,都跪下吧,給老家磕個頭吧,這是生咱養咱的地方呀,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三個孩子隨著母親依次跪下,向著家鄉三叩首。淒冷的風吹到了臉上,竟給人別樣溫暖的氣息。這揚起黃塵的風來自他們要去的關東,卻在故鄉的土地上纏繞,百折千回,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和這風一樣重回故土呢!

  全家人上路了。傳文一步三回頭,雙眼溢滿了淚水。走出去大約七八裡路,不料想譚永慶率了一班子人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把朱家四口人當頭攔住。譚永慶劈頭蓋臉地問:「文他娘,俺鮮兒呢?」

  文他娘被問愣了:「你的閨女問不著俺。」譚永慶又問:「她沒跟你們來?」傳文急了說:「沒有呀!俺還能把她藏下?」譚永慶大哭:「壞了,俺閨女跑了!」傳文更急,道:「跑了?鮮兒跑了?俺媳婦跑了?你是怎麼看的!」譚永慶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道:「鮮兒,你是中了邪了,你跑哪兒去了!不要爹娘了?白養活你這麼大!你這個沒良心的閨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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