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一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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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載那麼痛恨張小敬,卻能欣然轉變立場前來幫助,純粹是因為此舉能贏得天子信賴,獲得天大好處——若天子出了什麼事,這麼做便毫無意義,反而有害。 所以他一直等待的時機,就是天子的下落。天子生,元載便是張小敬的救星;天子死,元載就是張小敬的劊子手。 這個元載,居然能輕鬆自如地在截然相反的兩個立場之間來回變化,毫無滯澀。檀棋一想到如果消息晚傳來一個彈指,這個最大的友軍便會在瞬間變成最危險的敵人,就渾身發涼——這是何等可怕的一頭逐利猛獸啊。 「人性從來都是趨利避害,可以背叛忠義仁德,但絕不會背叛利益。所以只要這事于我有利,姑娘你就不必擔心我會背叛。」元載在龍池旁說的話,再次回蕩在檀棋腦海裡。 這時龍武軍的隊伍發生了一些騷動,檀棋急忙收起思緒,抬起頭來,看到張小敬居然動了。 剛才元載詞鋒滔滔時,張小敬一直站在原地,保持著出奇的沉默。一直到封大倫被擒,他才似從夢中醒來一般,先是環顧四周,然後邁開腳步,蹣跚著朝外面走去。 龍武軍士兵沒有阻攔,他們沉默地分開一條通道,肅立在兩旁。 張小敬的嫌疑已經洗清,此前的事蹟自然也得到了證實。旁人不需要多大的想像力,就能猜到他所承受的危險和犧牲。朝廷什麼態度不知道,但在這些士兵的眼中,這是一位令人敬畏的英雄。 他渾身沾滿了被封大倫戳出的鮮血,那些瑰色斑斕,勾勒出了身體上的其他傷痕:有些來自西市的爆炸,有些來自燈樓的燒灼,有些是突厥狼衛的拷打,有些是與蚍蜉格鬥的痕跡。它們層層疊疊,交錯在這一具身軀之上,記錄著過去十二個時辰之內的驚心動魄。 他虛弱不堪,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唯有那一隻獨眼,依然灼灼。 「呼號!」不知是誰在隊伍裡高喊了一句。唰的一聲,兩側士兵同時舉起右拳,齊齊叩擊在左肩上。陳玄禮和永王表情有些複雜,但對這個近乎僭越的行為都保持著沉默。 檀棋注視著這番情景,不由得淚流滿面。可她很快發現不太對勁,張小敬不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而是朝著自己徑直走來。這個登徒子居然認出來藏在人群中的自己?檀棋一下子變得慌亂起來,呆立原地手足無措。 他要幹什麼?我要怎麼辦?他會說些什麼?我該怎麼回答?無數思緒瞬間充滿了檀棋的腦子,聰慧如她,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才好。 這時張小敬走到檀棋面前,伸出雙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雙肩,讓她幾乎動彈不得。檀棋在這一瞬間,幾乎連呼吸都不會了。 「登徒……」檀棋窘迫地輕輕叫了一聲,可立刻被粗暴地打斷。 「李司丞,李司丞在哪裡?」張小敬嘶聲幹啞。 檀棋一愣,她沒料到他要說的是這個。張小敬又問了一句,她連忙回答道:「我此前已從望樓得知,公子幸運生還,重掌靖安司。不過現在哪裡,可就不……」 張小敬吼道:「快去問清楚!再給我弄一匹馬!」 他的獨眼裡閃動著極度的焦慮,檀棋不敢耽擱,急忙轉身跑去靖安坊的望樓。 死裡逃生的岑參抱著聞染走過來,他目睹了一個人從窮凶極惡的欽犯變成英雄的全過程,心潮澎湃,覺得這時候如果誰送來一套筆墨,就再完美不過了。可惜張小敬對他不理不睬,而是煩躁地轉動脖頸,朝四周看去。 蕭規臨終的話語,始終在張小敬的心中熊熊燒灼,讓他心神不寧,根本無心關注其他任何事情。 這時元載湊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滿面笑容:「大局已定,真凶已除,張都尉辛苦了,可以放心地睡一覺了。」 「真凶另有其人!」張小敬毫不客氣地說道。 元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這個死囚犯到底在說什麼啊?我花了那麼大力氣幫你洗白,還找了一個完美的幕後黑手,你現在說另有其人? 元載看看那邊,陳玄禮在指揮士兵搜查移香閣,永王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暗自松了一口氣,揪住張小敬的衣襟低聲吼道:「你這個笨蛋!不要節外生枝了!」 話音未落,忽然傳來一聲啪的脆響。 元載捂住腫痛的臉頰,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傢伙居然動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自己可是剛剛把他給救出來啊! 「這是代表靖安司的所有人。」張小敬冷冷道。 元載正要發怒,卻看到張小敬的獨眼裡陡然射出鋒芒。元載頓覺胯下一熱,那一股深植心中的懼意,到現在也沒辦法消除。元載悻悻後退了幾步,離那個煞星遠一點,揉著臉心想別讓這副窘態被王韞秀看到。 這時檀棋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平康坊傳來消息,公子可能正要前往升平坊東宮藥圃!」她的手裡,還牽著一匹黃褐色的高頭駿馬。 沒人知道李泌要去哪裡,只有劉駱穀猜測大概和最後提及的地名有關。這個猜想,很快便回饋給所有的望樓。現在是白天,百姓又已全部回到坊內,路街之上空無一人。望樓輕而易舉,便捕捉到了李泌的古怪狂奔之身影。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張小敬強拖起疲憊的身體,咬牙翻身上馬。檀棋也想跟去,可還未開口,張小敬已經一夾馬肚子,飛馳而去,連一句話也未留下。 檀棋憂心忡忡地朝遠方望去,那晃晃悠悠的身影,似乎隨時都會跌下馬來。 從平康坊到升平坊,要南下四坊;而從靖安坊到升平坊,只需東向兩坊。 李泌先行一步,但張小敬距離更近。 如果有仙人俯瞰整個長安城的話,他會看到,在空蕩蕩的街道之上,有兩個小黑點在拼命賓士,一個向南,一個向東,兩者越來越近,然後他們在永崇宣平的路口交會到了一起。 兩聲駿馬的長聲嘶鳴響起,兩位騎士同時拉住了韁繩,平視對方。 「張小敬?」 「李司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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