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這兩個人畏畏縮縮地,滑在半空之中,朝著城牆而去。看那親密的模樣,倒真好似比翼鳥翱翔天際一般。他們的速度很慢,中途有數次出現過險情。好在天子平日多習馬球,又得精心護理,體格和反應比尋常老人要好得多,最後總算有驚無險地落在了城牆之上。

  蕭規一見天子落地,立刻上前,將其制住。太真倒不用特別去理睬,她已經嚇得快昏過去了。

  緊接著,一個蚍蜉也順利地溜下來,張小敬就緊緊綁在他的身上。張小敬的力氣稍微恢復了點,雙手也能緊緊握住繩子,分擔壓力,所以這兩個人下來反而比天子、太真組合更順利。

  可是,當下一個蚍蜉往下滑時,意外卻發生了。

  他剛滑到一半,那根繩子似乎不堪重負,竟然「啪」的一聲斷裂散開。一個黑影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從半空重重跌落到城牆上面,脊樑正好磕在凸起的城堞上,整個身軀霎時折成了兩半。上半截身子又往下猛甩了一下,頭顱破碎,混濁的腦漿塗滿了牆身。

  幸虧太真昏昏沉沉,沒注意到這個慘狀,不然一定會失聲尖叫,給所有人都惹來殺身之禍。扶著太真的天子看到這一慘劇,眉頭一挑,不由得多看了張小敬一眼。

  蕭規呆立在原地,露出錯愕的神情。那只傷眼流出來的血糊滿了他半張臉,讓他看起來格外猙獰。

  這可不僅是損失一個人的麻煩。繩子只有一副,現在一斷開,上頭的三個人的退路徹底斷絕。現在蕭規的人手,除了半殘的張小敬,只剩一個人而已。

  那根繩子是麻羊藤的篾絲與馬尾鬃搓成,經冷水收縮,又用油浸過,堅韌無比,按道理不可能這麼快就斷掉。蕭規下來之前,一寸寸檢查過,也並沒摸到什麼隱患。怎麼它會莫名斷裂呢?

  在蕭規陷入疑惑時,張小敬悄無聲息地把手一攏,將一柄不屬於他的象牙柄折刀收入袖中。這是剛才張小敬與天子糾纏時,順手偷來的。

  在張小敬握住繩子時,這柄折刀已暗藏掌中,刀尖夾在兩指之間。往下一溜,刀尖會悄悄切割起繩子。當然,這個力度和角度必須掌握得非常好,要保留一部分承載力,否則人沒落地繩子先斷,那就無異於自殺了。

  張小敬之前用過這種繩子,深諳其秉性,切割時微抬刀刃,只挑開外面一圈藤篾絲。藤篾絲主拉伸,馬尾鬃主彎折。篾絲一斷,馬尾鬃仍可保持繩子的剛強,但卻再也無法支撐重量。

  「走吧。」

  蕭規僅眺望了一眼,很快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說道。那三個被困樓頂的蚍蜉,註定沒救了,當斷則斷。

  「你想往哪裡走?」天子仍是一副諷刺口氣。

  即使這些蚍蜉智計百出,終於讓他們落在了南城牆之上,可又能如何呢?天子對這一帶太熟悉了,城牆上每隔五十步,便設有一個哨位,明暗內外各一人,每三個哨位,還有專管的城上郎。他們仍在天羅地網之中,無處逃遁。

  蕭規冷冷道:「适才逃遁,靠的是波斯老工匠的私心;接下來的路,就要感謝陛下的恩賜了。」

  「嗯?」天子頓覺不妙。

  「走夾城。」蕭規吐出三個字。

  姚汝能蜷縮在牢房裡,身心俱冷。

  他還記得自己在大望樓被拘捕的一幕:手持紫色燈籠,拼了命發出信號給張小敬:「不要回來,不要回來,不要回來。」靖安司已和從前不一樣了。然後有窮凶極惡的衛兵撲上來,把他拽下大望樓,丟進冰冷的監牢裡。

  姚汝能不知道,聞染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捕;他更不知道,這條傳遞出去的消息對局勢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

  對於接下來自己的遭遇,姚汝能心知肚明。明天吉溫和元載一定會給自己栽贓一個罪名,家族的聲譽會為之蒙羞。但他一點都不後悔,因為這是一件正確的事,無論外界如何抹黑,自己內心會做出公正的評斷——比起這個,他更擔心闕勒霍多到底被阻止了沒有。

  「如果有張都尉在的話,一定沒問題的。」姚汝能迷迷糊糊地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監牢的門鎖傳來嘩啦一聲,似乎被人打開。姚汝能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門口,負手而立。

  「李司丞?!」

  姚汝能驚喜莫名,連忙從稻草上爬起來。他想迎上去,可看到李泌的臉色十分嚴峻,於是勉強抑制住激動,簡單地行了個叉手禮。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問和委屈,不過現在還不是哭訴之時。」李泌一點廢話沒有,直奔主題,「你立刻回去大望樓,儘快讓望樓重新運轉。我要所有城門即刻封鎖,燈會中止,重新宵禁。」

  姚汝能大吃一驚,事態已經演變到這麼嚴重的地步了?他本想問闕勒霍多到底怎麼樣了,現在也只好將話頭默默咽回去。

  「能多快修復?」李泌問。

  姚汝能略做思忖,說一刻足矣。李泌很意外,居然這麼快?

  望樓體系中的大部分節點,其實都運轉正常,只有大望樓中樞需要重整。工作量不大,難的是要找到懂望樓技術的人。之所以在之前遲遲沒能修復,是因為吉溫完全不懂,加上他趕走了一批胡人官吏,在人力上更是雪上加霜。

  現在最緊要的是發出消息,所以大望樓不必恢復到完滿狀態,只要有簡單的收發功能就夠了,所以他敢拍胸脯說一刻足矣。

  聽完姚汝能的解說,李泌很滿意:「很快,即刻去辦,需要什麼物資儘管開口。」

  「是。」

  李泌做了個手勢,讓人把姚汝能攙扶起來,遞過去一碗熱羊湯,熱度晾得恰到好處,裡頭還泡著幾片面餅。姚汝能又冷又餓,毫不客氣地接過去,大口喝起來。這時李泌忽然又拋出一個問題:「靖安司出了一個內奸,你可知道?」

  「啊?不知道。」姚汝能很驚訝,差點把碗給摔地上,「如果我知道,肯定一早就上報了。」

  李泌道:「經過分析,我們判斷這個內奸應該和你有交集,而且一定露出過破綻。你仔細想想,如果想起什麼,隨時告訴我。」然後轉身離開。

  姚汝能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忽又好奇道:「是徐主事分析的嗎?」

  李泌腳步停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繼續向前走去。姚汝能有點莫名其妙,可現在不是追問的好時機。他把羊湯一飲而盡,用力拍了拍兩側的臉頰,大聲喊了聲呼號,然後朝著大望樓的方向走去。

  李泌聽見身後活力十足的呼號,忍不住歎了口氣,忽然有些羡慕姚汝能的無知。

  如果他知道現在長安城的境況,恐怕就不會這麼輕鬆了。可話說回來,又有誰能通盤掌握呢?李泌不期然又想到了張小敬,不知燈樓爆炸時,他身在何處。

  李泌唯一能確定的是,只要有萬一之可能,這個傢伙也不會放棄。

  哦,對了,還有檀棋。李泌挺奇怪,自己居然一直到現在,才想起來關心她的下落。她自從跟張小敬出去以後,就沒了音訊。不過這姑娘很聰明,應該會躲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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