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一五八


  審訊看守士兵的進展很快。兩個倒楣的大兵一聽說徐賓被殺,臉都嚇綠了,忙不迭把所知道的事都抖摟出來。據他們交代,這段時間,進入屏風的人有很多,有醫師,有小廝,也有各種各樣的官吏,並沒有留下記錄。

  李泌又問,究竟是誰給他們下的命令,要看守徐賓?

  士兵們回答,是從元載那裡得到的命令,要把徐賓當作重要的疑犯來對待。

  「元載是誰?他為何有權力這麼做?」李泌厲聲問道。一個吉溫就夠了,怎麼又冒出一個元載?一個主事低聲把元載的來歷解釋了一下。

  「他在哪兒?」

  「幾個時辰前帶著一批旅賁軍士兵外出,還沒回來。」

  李泌冷哼一聲,雖然元載的行為讓他十分不悅,但至少排除了內奸的嫌疑。

  「為什麼元載會認定徐賓是疑犯?理由是什麼?」李泌問。

  士兵們回答不出這個問題。最後還是趙參軍站出來回答。他來的時日雖短,可內情卻摸得頗為清楚:「徐主事是在後花園昏倒的。在襲擊事件之後,他被人發現,送來京兆府進行治療。蚍蜉潛入靖安司大殿,正是從後花園的水道而入。元評事認為,是徐主事打開水網,放蚍蜉進來,然後故作昏倒,以逃避嫌疑。」

  李泌沉默起來,修長的手指敲擊著桌面。元載所說,並非全無道理。徐賓自然不是內奸,但他應該正好撞見了內奸放蚍蜉進靖安司的那一刻。內奸出手滅口,說不定是因為擔心徐賓看到了他的臉。

  仔細想來,這是一個最合理的推測。

  這個內奸真是狠毒大膽。一想到自己身邊盤踞著一條吐著芯子的毒蛇,李泌忍不住脊樑發涼。他站起身來,留下一個主事繼續審訊,讓衛兵把所有接近過徐賓的人都寫下來,再和靖安司的成員進行比對。

  接下來李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能把時間都耗在這裡。

  他走出審訊室,雙手負後,微微地歎息了一聲。這時候,終於暴露出靖安司的短板了。這是一個新設立的衙署,缺少底蘊,只是強行淩駕於京兆府兩縣、金吾衛、巡使與城門衛之上。當有強力人物在上頭鎮著時,整個靖安司如臂使指;可一旦亂起來,人才便捉襟見肘。

  「除了徐賓,元載還把什麼人打成了內奸?」李泌忽然問道。

  「還有一個姚汝能,他在大望樓上給敵人傳遞信號,結果被制伏,現在正關在京兆府的監獄裡。」站在一旁的趙參軍恭敬地答道。他在右驍衛失寵,希望能抱到另外一條大腿。

  「他?給敵人傳遞消息?」

  「具體情形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給一個叫張小敬的人傳消息。」趙參軍提起這個名字,面孔微微發窘。

  李泌面色一凜,腳下步伐加快了幾分,大聲催促左右隨從:「快帶我去,姚汝能很可能知道內奸是誰……」

  在蕭規挾持住那個女坤道的一瞬間,所有人包括張小敬,都松了一口氣。

  只要天子脫離了蚍蜉的威脅,最大的危機就消失了。這個女道人雖得帝王恩寵有加,可在這種場合下,她的性命顯然不能和天子相比,死也就死了,不會有人覺得惋惜。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這回,又是天子。

  天子本來已經反制住了張小敬,一擊便可殺死他。可一見太真被蕭規挾持,天子的動作立刻停住了,眼神流露出極度的驚懼。

  「你不許傷她!」天子憤怒地大喝。剛才永王被推下樓去,他都不曾這樣憤怒過。

  「先把我兄弟放了!」蕭規吼道。他的眼睛受了傷,整個人的手勁控制不足,太真的脖頸被他越扼越緊,呼吸越發困難,白皙的面頰一片漲紅,豐滿的胸部一起一伏。

  天子二話不說,把象牙柄折刀撤了回來。這位老人剛才打鬥了一場,也是氣喘吁吁,只是雙目精光不散。

  張小敬沒料到天子居然會為一個坤道服軟,可他已經沒力氣去表示驚訝。張小敬只覺得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四肢的肌肉都開始劇烈痙攣。剛才那一番劇鬥,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

  「陛下你過來!」蕭規依舊鉗制著那女人的脖子,命令道。

  「先把太真放了,我跟你走。」天子道。

  「請恕微臣不能遵旨。」蕭規的手又加大了幾分力道,太真的嬌軀此時變得更軟。

  天子沒有半分猶豫,一振袍袖,邁步走了過來。另外兩個蚍蜉撲過去,踢開試圖阻攔的老宦官,把天子再度控制在手裡。另外一個人則扶起張小敬,也朝這邊走來。

  蕭規獰笑道:「早知道陛下是個多情種子,剛才何須費那許多唇舌!」天子卻根本不看他,而是急切地注視著太真,眼神痛惜不已。

  蕭規略松了鬆手,太真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吸聲,淚流滿面。

  那些賓客呆立在原地,感覺剛才那一番「君辱臣死」的熱血呼號,變成了一個大笑話。天子因為一個女人,僅僅因為一個女人,就放棄了大好翻盤的機會,這未免太荒唐了吧?想到這裡,不少人在心裡腹誹,這女人是天子從兒子手裡搶走的,這麼荒唐的關係,再引出點別的什麼荒唐事,也不奇怪。

  勤政務本樓四周的黑煙彌漫得越發強烈,燈樓倒塌後的火勢已逐漸過渡到樓中主體。外面隱隱可以聽見兵甲鏗鏘聲和呼喊聲,禁軍的援軍應該就在不遠處了。

  蕭規知道時辰差不多了。他打了個呼哨,蚍蜉們得到指令,立刻開始忙碌。他們先把天子和太真,還有沒什麼力氣的張小敬拽到大殿內西南角的銅鶴之下,然後像趕著一群綿羊似的把賓客們向大殿中央趕去。

  這時陳玄禮在地板上悠悠醒來,他的雙手被反綁起來,可嘴卻沒被堵上。他昂起頭高喊道:「現在宿衛禁軍正從四面八方趕來,你們就算挾持了陛下,又能逃去哪裡?」

  蕭規瞥了陳玄禮一眼,隨手從雲壁上扯下一片薄紗,把眼眶裡洋溢出的鮮血一抹,臉上的笑意卻依然不變:「這個不勞將軍費心!蚍蜉上天下地,無孔不入。」

  蚍蜉們對自己的首領很是信服,他們絲毫不見擔憂,有條不紊地用火把和弩箭逼迫賓客,讓他們向中央集結。賓客們意識到,這恐怕是為了方便一次把他們燒完,可是燃油在身,弓弩在外,誰也不敢反抗。

  突然,有一個不知哪國的使節不堪忍受這種恐怖,發出一聲尖叫,不管不顧地發足向外狂奔。那個叫索法惠的蚍蜉,面無表情地舉起一具燃燒燭臺,丟了過去。一團燭火在半空畫過一道精准的曲線,正好砸中那個使節,瞬間把他變成一個火人。火人淒厲高呼,腳步不停,一直沖到樓層邊緣,撞破扶闌,跌下樓去……

  這個慘烈的小插曲,給其他賓客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們只得繼續順從地朝殿中移去。他們唯一能做出的反抗舉動,就是把腳步挪動得更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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