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一三八


  所以對安保來說,最關鍵的節點是在金明門,而不是通陽門。陳玄禮親自坐鎮,也就不足為怪。

  李泌飛馳到金明門前,遠遠已經看到陳玄禮一身明光甲,威風凜凜地站在門頂敵樓。他轉頭看了眼那更加威風凜凜的玄元燈樓,雖然開轉,但樓上還是一片黑,還未燃燭,還殘存著少許時間。

  「陳將軍,靖安司急報!」

  李泌騎在馬上,縱聲高呼,可很快他就像是被人猛然卡住脖子,一下子啞掉了。胯下坐騎感受到主人在猛勒韁繩,不甘心地發出嘶鳴。

  他瞪大了眼睛,看到金明門的重門半開,一輛華貴的四望車從裡面匆忙駛出。本來四望車該是駟馬牽引,可此時車轅上只挽了兩匹馬,車尾連旗幡也沒插,若是被禦史們見到,少不得會批評一句「有失典儀」。

  李泌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太子的座駕,而且太子本人就在車中。他不止一次跟太子同車出行,知道李亨怕車廂憋悶,每次乘車,都會把旁窗拉開三分之一,習慣性地把手搭在窗櫺上。

  此時在馬車的右側窗櫺上,正搭著那一隻雍容富貴的手。手指輕輕敲擊,顯得主人有些心緒不寧。

  上元春宴剛剛結束,拔燈之後,尚有群臣賞燈之聚、御前獻詩、賞飲洞天聖酒等環節,怎麼太子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刻匆匆離去?李泌一時之間,竟不知所措,想要喊住馬車,嗓子卻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

  他勒住馬匹,呆呆地望著四望車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

  與此同時,遠處通陽門前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喝彩聲。拔燈紅籌已經登上勤政務本樓,步上七層摘星殿,站在外展露臺之上,親手向太上玄元燈樓拋去了一根燃燭。

  張小敬眼見火撚已被點燃,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撚子是麻藤芯子浸油製成,一經點燃,便不會輕易熄滅,美中不足是速度略慢,燒進竹筒裡怎麼也得七八個彈指,引爆少說也在十個彈指之後。

  張小敬扔下火鐮,起身沖到了頂閤门前,指望能暫時擋住後頭的追兵,只消擋住一下,便可爭取到足夠引爆的時間。

  諷刺的是,這是張小敬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第二次在同一地點面臨幾乎相同的境況。更諷刺的是,兩次在外面的追兵,分明是彼此敵對的立場。

  龍武軍和旅賁軍士兵已經撲到了門前,張小敬的弩機已經空了,手裡沒有別的武器,只能靠一雙肉掌抵擋。他大吼一聲,拆下頂閣的門板當作盾牌,直接傾斜著壓出去,登時壓倒一片追兵。

  可無論是旅賁軍還是龍武禁軍,都是京中百裡挑一的精銳之師。樓梯下不斷有人沖上來,壓力持續增大,士兵們雖然單挑不及張小敬,卻可以群起而攻之。張小敬只能憑空手抓住門板,利用狹窄的走廊通道,拼命把他們往外推。無數刀光剁在門板上,木屑飛濺,眼看門板就要被劈成籬笆。

  一個龍武軍士兵見刀砍暫時不能奏效,索性雙臂伸開,整個人壓上去。其他人得到提示,也紛紛如法炮製。張小敬既無法傷敵,也沒辦法對抗這麼多人的體重,一下子竟被反壓在門板下麵,動彈不得。

  一直到這會兒,元載才登上樓梯。張小敬一看是那個在晁分門前被自己殺破膽的新靖安司官員,開口大叫道:「是我提示你來興慶宮的,我不是蚍蜉!自己人!是自己人!」

  元載盯著張小敬,心中越發複雜。這個人當面殺死了自己十幾個部屬,還嚇得自己尿褲子——但確實是他提示,自己才來到興慶宮,難道說張小敬真是冤枉的?可元載很快又否定了。他明明抱著猛火雷來炸燈樓,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行為,難道不是個叛賊嗎?

  這個獨眼死囚犯的種種矛盾行為,聰明如元載,完全摸不透怎麼回事。元載決定不去想了,總之先把他抓住就對了!

  「不要相信他的話!」元載正要清清嗓子,發佈下一條命令,卻被張小敬的聲音占了先。

  「這燈樓裡已經灌滿了猛火雷,馬上就要炸了!必須馬上派人去阻止!」張小敬聲嘶力竭地在門板下叫著。這個說法,讓元載一哆嗦,連忙抬頭向太上玄元燈樓的裡面望去。可惜裡面太空曠了,什麼都看不清。

  我的天,這燈樓裡如果全是猛火雷,那豈不是連整個興慶宮都要上天?元載的腦子一蒙。

  「長……長官!小心!」一名龍武軍士兵突然指著頂閣尖叫道。門板已經被卸掉,所以走廊裡的人都能看到裡面的情景。

  一根麒麟臂正緊靠在轉機的背面,那撚子已經燒入了竹筒內部。那種冰冷的死亡預感,一下子又襲上元載心頭。他二話不說,抱頭就朝樓梯下麵滾去。而壓在張小敬門板上的士兵們,一見長官如此,也紛紛跳開。

  只見那麒麟臂的撚子燃到盡頭,閃了幾朵火花,然後消失了。不過張小敬知道,這不是消失,而是鑽入竹筒內處,很快將喚醒一個極可怕的火焰怪獸。

  他攥緊拳頭,閉上眼睛,等待著自己被火焰席捲而得解脫的那一刻。

  一個彈指、兩個彈指、三個彈指……到了五個彈指,頂閣裡還是一片安靜。張小敬沒聽到意料中的爆炸聲,反而覺得臉龐有些灼熱,他睜開獨眼,看到一團熱烈的大火在轉機旁飛舞。

  這一枚猛火雷,是臭彈。

  張小敬很快就找到了原因所在。這根麒麟臂的尾部在剛才的爭鬥中被撞開了一條縫,有黑色黏稠的猛火油流瀉而出,灑在地板上。

  猛火雷的製造要訣,就是內部須壓緊壓實,把油勁牢牢地蓄在一處,才能使其成功起爆。若是密封有破損,泄了勁力,便只會變成普通燃燒,徒有猛火之威而失雷霆之瞬擊。早些時候,突厥狼衛們攜帶的桶裝猛火雷裡,正是因為密封欠佳,導致數枚猛火雷變成臭彈。

  顯然,張小敬運氣不夠好,這一根麒麟臂尾部破損,勁力外泄,讓它變成了一枚普通燃燒的猛火雷。燃燒起來固然兇猛,可對於金屬質地的轉機毫無影響。

  它在熊熊烈火中依然冷漠地轉動著,驅使著天樞旋轉。張小敬無奈地閉上眼睛,他已經盡力了,這莫非就是天意嗎?

  躲到樓下的那群士兵,看到沒有爆炸,又準備再次沖上來。這時外面的巨大聲浪撲面而來,廣場上舉起了無數雙手,無數個人聲匯成了一句話:「拔燈!拔燈!拔燈!」

  作為拔燈之禮最高潮的一個環節,拔燈紅籌站在勤政務本樓上,天子會向他或她賜予一根今年宮苑內最早發芽的柳木枝,有樂班奏起《清平樂》。拔燈紅籌手持柳枝,將其點燃,再拋向燈樓,以引燃燭火——不是真的引燃,只是作為一個儀式存在,這邊拋出,那邊燈樓的人會同時舉燭,取意春發在即。

  「拔燈」的呼喊傳來之時,張小敬明白,這座太上玄元燈樓,即將進入它最後的使命。魚腸將點燃燈樓火頭,讓闕勒霍多吞噬掉所有人。

  但不是現在!

  為了確保最大效果,魚腸的操作會分為兩步。第一步,他會啟動正常的機關,讓二十四個燈屋依次亮起,把天子、群臣和諸國使節都吸引到勤政務本樓的邊緣;當全部燈屋都點燃之後,魚腸會點燃預先埋設的二十四枚猛火雷,讓它們一起爆發,然後催炸天樞中暗藏的闕勒霍多。

  也就是說,只要二十四個燈屋還未完全亮起,尚還有一線生機。

  張小敬的眼神射出危險的光芒,他從門板下掙扎著爬起來。士兵們已經戰戰兢兢地第二次沖上來,張小敬二話不說,雙手護住面孔,冒著大火再次沖進頂閣。

  追兵們很驚訝,那裡明明是死路一條,又燃燒著大火,這人難道是自尋死路?元載卻不敢小覷這死囚犯,他催促著手下儘快沖過去,看個究竟。

  幾名士兵沖到頂閣前,看到大火依舊燃燒,轉機依舊旋轉無礙,可人卻沒了。元載一聽,親自跑過來,抬頭一看,卻看到天花板上破了一個大大的洞。

  剛才張小敬襲擊魚腸時已發現,這個天花板非常薄,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他的弩箭,隨便就射穿了四個洞。他再一次進入頂閣後,用撿來的一把旅賁軍制式障刀,猛劈四個射洞之間的脆弱區域,很快劈出一個大洞,然後踩著滾燙的轉機爬上去,進入太上玄元燈樓的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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