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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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分把刀重新遞給他:「我已經放棄鑄劍很久,這是最後一把親手打造的刀器。我本來覺得它不能達到我對美的要求,現在看來,只是它所托非人——我現在能聽見它在震顫,在歡鳴,因為你才是它等待的人,拿去吧。」 出乎晁分意料的是,張小敬卻把刀推回去了,語氣苦澀:「我一生殺業無算,可從不覺得殺人是一件開心的事,正相反,每次動手,都讓我備感疲憊和悲傷。對你來說,也許能體會到其中的美;對我來說,殺人只是一件迫不得已的痛苦折磨而已。」 「殺戮也罷,痛苦也罷,只要極致就是美。」晁分興奮地解釋著,「只可惜生人不能下地獄,那裡才是我所夢寐以求的地方。」他再一次把刀遞過去。 「你就快看到了。」 張小敬不去接刀,轉身去看躺在血泊中的伊斯。他身中兩箭,幸運的是,總算都不是要害,不過雙腿肌腱已斷,今後別說跑窟,恐怕連走路都難。 「都尉,在下力有未逮,不堪大用……」伊斯掙扎著說,嘴角一抹觸目驚心的血。這個波斯王族的後裔眼神還是那麼溫柔,光芒不改。 「我會通知波斯寺的人,把你抬回去。」張小敬只能這樣安慰他。 「……是景寺。」伊斯低聲糾正道,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只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張小敬。這一次張小敬看懂了,從他脖頸裡掏出那個十字架,放在他的唇邊。伊斯心滿意足地歎了一口氣,口中喃喃,為張小敬做禱告。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張小敬沒有多餘的話,他站起身來,對晁分道:「麻煩你叫個醫館,把他送去救治。」 「你去哪裡?」 「太上玄元大燈樓。」張小敬的聲音,聽起來比晁分的刀還要鋒利。 「可是門外還有那麼多兵等著你。」 「要麼我順利離開,要麼當場戰死。如果是後者,對我來說還輕鬆點。」 晁分把刀收了回去:「既然你不要刀,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點事情吧。」 後續的旅賁軍士兵陸陸續續趕到殖業坊,數量增至三十多人。可元載還是覺得不夠安全,他覺得起碼得有兩百人,才能踏踏實實地殺死張小敬。 長官都如此畏怯,下麵的人更是不願意出力氣。他們把晁分的住所團團包圍,連一隻飛鳥都出不去,可就是沒人敢進去。那門後的一把刀和一尊殺神,可是飲了不少人的血,誰知道今晚他還要飲多少。 這個住所的主人已經查明,是著名工匠晁分,而他的主家,則是那個日本人、衛尉少卿晁衡——那可是從四品上的高官,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他改變了策略,不再積極進攻,而是化攻為堵。 這個院子沒有密道。張小敬如果要從院子裡出來,勢必要走正門。一出門便是活靶子,這裡有幾十把弩和長弓等著他呢。 元載的額頭不停地滲出汗水,擦都擦不及。他的手至今還在微微顫抖,不明白為何對方一個人,卻帶來這麼大的壓迫感。一想到胯下還熱乎乎的,元載的恥辱和憤恨便交替湧現。 一定得殺死他!一定得殺死他! 可就在這時,一個信使匆匆送來一封信,說是來自中書省的三羽文書。元載一聽居然是鳳閣發的,頗為奇怪。他接過文書一看,不由得愕然。 這份文書並沒指定收件人,是在一應諸坊街鋪等處流轉廣發。信使恰好見到這裡聚集了大量旅賁軍,也符合遞送要求,便先送了過來。文書的內容很簡單:針對張小敬的全城通緝令暫且押後,諸坊全力緝拿蚍蜉云云。而落款的名鑒,除了李林甫外,還有李亨。 這兩股勢力什麼時候聯手了? 張小敬是不是真的勾結蚍蜉,元載並不關心。但他的一切籌畫,都是建築在「張小敬是蚍蜉內奸」這個基礎上。一旦動搖,就有全面崩盤的危險。 目前情況還好,通緝令只是押後,而不是取消。可冥冥中那運氣的輪盤,似乎開始朝著不好的方向轉動。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這時院門又「砰」的一聲開啟了,張小敬再度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士兵們和元載同時咽了口唾沫,身子又緊繃了幾分。 張小敬這次手裡沒有拿刀,他面對那麼多人,全無躲閃與畏懼,就那麼坦然地朝前走來。元載知道,如果現在下令放箭,眼前這個噩夢就會徹底消失。 可是他始終很在意文書上那兩個簽押。 李林甫和太子為何會聯手?通緝令的押後,是否代表了東宮決定力保張小敬?鳳閣的態度呢?似乎不太情願但也妥協了。他天生多疑,對於政治上的任何蛛絲馬跡都很敏感。元載思前想後,忽然意識到,張小敬不能殺! 這是個坑!文書裡明確說了,要先全力追查蚍蜉。他在這裡殺了張小敬,就等於違背了上令。萬一蚍蜉做出什麼大事,這就是一個背黑鍋的絕好藉口——「奸人得逞,一定是你的錯,誰讓你不尊上令?」 這不是什麼虛妄的猜測,元載自忖自己如果換個位置,一定會這麼幹。一想到此節,元載那寬闊的額頭上,又是一層冷汗。自己今晚太得意了,差點大意。 那麼生擒呢? 元載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看張小敬的決絕氣勢,就知道絕不可能,要麼走,要麼死,不存在第三種可能。元載經過反復盤算,發現只有把張小敬放走,風險才最小。 畢竟這是上頭的命令,我只是遵照執行。 張小敬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去,士兵們舉起弓弩,手腕顫抖,等待著長官的命令。可命令卻遲遲不至,這讓他們的心理壓力變得更大。 張小敬又走近了十步,那猙獰的獨眼和溝壑縱橫的臉頰都能看清楚了,可元載還是毫無動靜。旅賁軍的士兵們又不能動,一動陣形就全亂了。張小敬又走近五步,這時元載終於咬著牙發話:「撤箭,讓路!」 士兵們正要扣動扳機,手指卻一哆嗦。什麼?撤箭?不是聽錯了吧?元載又一次喝道:「讓路!讓路!快讓開!」旅賁軍士兵到底訓練有素,雖有不解,但還是嚴格執行命令。 他們齊刷刷地放下弩機,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張小敬一怔,他做好了浴血廝殺的準備,可對方居然主動讓開,這是怎麼了? 張小敬迷惑不解,可腳步卻不停,一直走到元載身旁,方才站住。元載緊張到了極點,覺得自己被一條毒蛇盯住。他往後躲了躲,萬一對方暴起殺人,好歹還能有衛兵擋上一擋。 「我朋友們的賬以後再算,現在,給我一匹快馬。」張小敬冷冷道。 元載有點氣惱,你殺了我這麼多人,能活著離開就不錯了,居然還想討東西?可他接觸到張小敬的視線,縮了縮脖子,完全喪失了辯解的勇氣。 一匹快馬很快被牽來,張小敬跨上去,垂頭對元載道:「若你們還有半點明白,就儘快趕去興慶宮前,蚍蜉全在那兒呢。」 說完他撥轉馬頭,飛馳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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