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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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影響工作,張洛專門派了三個壯漢圍在自身左右,用木杖強行格出一圈地方來。可現在的人流實在太多了,互相簇擁擠壓,橋上黑壓壓的全是人頭。三個護衛也不濟什麼事,退得與張洛幾乎貼身而立。 張洛看看時間,按照計畫,再過一刻,所有他親自遴選的工匠、虞吏以及皂衣小廝都會集結在興慶宮附近,然後一起進駐大燈樓,為最後的燃燭做準備。他看橋上人越來越多,決定早點離開,再跟手下人交代一下燃燭的細節。 雖然他們事先都已經演練過許多遍了,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可張洛覺得小心點總沒錯。 他吩咐護衛排出一條通道,正要邁步下橋,忽然人群裡傳來一陣驚呼,人頭開始騷動,似乎有人在散花錢。張洛雙眼一瞪,在這麼擠的地方撒花錢?撒錢的人應該被抓起來杖斃! 很快騷亂從橋底蔓延到橋上。上頭的百姓並不知道情形,有的想下去搶錢,有的想儘快離開,還有的只是盲目地跟隨人流簇擁,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整個橋上登時亂成了一鍋粥。不少人滾落橋下,壓在別人身上,發出巨大的叫喊聲。那三名守衛也被擠散開來,張洛被人群生生壓在了石雕橋欄,上半身彎出去,狼狽不堪。 他拼命呵斥,可無濟於事。就在這時候,一隻手從混亂中伸過來,張洛只覺得有一股巧妙的力量推著自己折過橋欄,朝著橋下的水渠跌落下去。 「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可百姓們誰也沒留意這個意外,還在聲嘶力竭地擠著。三個護衛注意到長官掉下去了,他們很驚慌,但還沒到絕望驚駭的程度。龍首渠不算深,淹不死人,只要他們儘快趕到河堤旁,把長官救起,最多是挨幾句罵罷了。 只有張洛自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遊起來了。他的咽喉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傷口,身體只能無奈地朝水中一直沉去,不知會隨渠流漂向何處。他的屍首遲早會被人打撈上來,也許明天,也許後日,屆時別人就會發現,這並非一起落橋意外。 但不是今晚。 「快!有傷者!」 一聲焦慮的喊叫從靖安司裡傳來,在附近執勤的士兵紛紛看去,只見一個波斯人攙扶著一位渾身焦黑的傷者,往外拖動。那人滿臉煙灰,身披一塊熏得不成樣子的火浣布。 士兵們很驚訝,能逃出來的人,應該早就逃出來了,怎麼裡面現在又有人?況且排胡令已下,怎麼又冒出一個波斯人? 「我,監牢,出來,這人還活著。」伊斯用生疏的唐語邊比畫邊說。士兵們大概聽懂了,這傢伙原本是在監牢裡,門是鎖的,所以費了些時間才逃出來,半路正好看到這個人還活著,就順手拖出來了。 這些執勤士兵都是臨時抽調過來的,根本不知道靖安司監牢裡原本都關了誰,再說了,誰會專門跑進火場撒這樣的謊?加上伊斯相貌俊秀、言談誠懇,他們立刻就相信了。 這個傷者裹著火浣布,可見是第一批沖進去救火的,士兵們看伊斯的眼神,多了幾分欽佩,這個波斯囚徒出逃還不忘救人,不愧久沐中原仁德之風。 有兩個士兵主動站出來,幫著伊斯抬起這個傷者,朝京兆府的設廳而去。所有的傷者都在那兒進行治療。 伊斯一邊走一邊默默祈求上帝寬恕他說謊話。剛才張小敬在花壇那裡,確實挨了一下砸,幸虧有麻搭支偏了一下,否則這根椽子就能要了他的命。不過椽頭的火焰,還是把他的背部燒了一片。這也是士兵們並沒懷疑作偽的原因。 此時靖安司外的混亂已基本平息,救援人員基本就位,各司其職,隔火帶、急行道與通道也被劃分出來。傷者和伊斯很快就被送到了京兆府裡,有醫館的學徒負責做初步檢查,然後按照輕重緩急安置在設廳裡的特定區域,再呼喚醫師診治。 今夜的傷者太多,學徒已經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端詳病人的臉,更不會去留意京兆府的通緝令。所以他看到張小敬,只是面無表情地前後檢查了一遍,然後給他腳上系了一條褐色布條——意思是輕傷。至於伊斯,根本沒系布條。 張小敬被攙扶進設廳,裡面的榻案都被搬空,地板上橫七豎八躺了幾十名傷患,呻吟聲此起彼伏。十幾個披著青袍的醫師與同樣數量學徒穿梭其間,個個滿頭大汗。 有一個醫師走過來,覺得這人很奇怪,除了背部燒傷,身上還有許多新鮮刀傷。他正待詳細詢問,卻突然厭惡地聳聳鼻子,聞到這人臉上一股尿臊味,立刻熄了追究的心思。他粗暴地讓張小敬趴在一處氈毯上,剪開上衫露出患者脊背,用生菜籽油澆到燙傷部位,又抹了點蒼術粉末,然後叮囑了一句「老實晾著!」,匆匆離去。 伊斯因為沒受傷,只分得了一杯蜜水潤潤喉嚨。 菜油充分浸潤肌膚還要一段時間,張小敬只得趴在氈毯上不動。伊斯好奇地東張西望,忽然注意到,在設廳一角,有兩扇鑲螺鈿的屏風,恰好擋出了一個小小的私密空間。在屏風外,還有兩個衛兵站著,似乎那裡躺著一個大人物,便走了過去。 伊斯天生就有得人信賴的能力,幾句話下來,那些衛兵便放鬆了警惕。他們說這裡是一個靖安司的內奸,要嚴加看管。伊斯借著攀談的機會,從屏風縫隙看過去,裡面確實躺著一個人。他沒有進一步動作,默默退回去,跟張小敬小聲描述了下他的相貌。 「友德……」張小敬一聽是徐賓,松了口氣,至少他沒死。至於內奸的罪名,大概是被自己牽連了吧。他咬著牙要起身,卻被伊斯按住了。 「都尉現在過去,可就身份昭然了。在下靈台倒生出一計……」 伊斯和張小敬耳語幾句,悄悄走到設廳的另外一角。那裡有一群雜役,正忙著在一個長條木槽裡現搗菜籽油,木槽下面用絲綢包裹,用以濾淨汁液,底下拿盆接著。旁邊還有三四個小灶,咕嘟咕嘟煮著開水。 今晚受傷的人太多,即使是這種最簡陋的藥物和熱水,都供應不及。 每個人都埋頭忙碌,沒人留意伊斯。他輕手輕腳走到廳外拐角的廊邊,輕舒手臂,借助廊柱與雕欄翻到偏梁上。伊斯從懷裡拿出一大包碎布條,這是剛才他偷偷搜集的廢棄包紮條。他把布條卷成一個圓球,在裡面塞了一塊剛在小灶裡掏出的火炭,這才跳下地來。 過不多時,一股濃重的黑煙從走廊飄進來。設廳裡的人剛經歷過大火,個個是驚弓之鳥,一見煙起,又不見明火來源,第一個反應是隔壁的火蔓延過來了。 伊斯趁亂用純正的唐語大喊一聲:「走水了!」整個廳裡登時大亂,衛兵們紛紛朝走廊趕去,試圖尋找煙火的源頭。看守徐賓的兩個衛兵也待不住了,反正徐賓還昏迷著,不可能逃跑,便離開崗位去幫忙。 伊斯在一旁偷偷窺視,一見機會來了,立刻閃身鑽進屏風。 徐賓仍舊躺在榻上,閉目不語。伊斯過去,趴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福緣老友托我給您帶句話。」徐賓的眼珠陡然轉動,立刻產生了反應。 福緣是徐賓和張小敬經常去的酒肆,只有他們倆才知道。伊斯一說,徐賓立刻知道這是張小敬派來的人。伊斯道:「情況危急,都尉不便過來。他托我來問一下,昌明坊的遺落物件,哪裡還有存放?」 徐賓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伊斯又重複了一遍:「長安累卵之危,只在須臾之間。昌明坊的遺落物件,還在哪裡有?」 徐賓沉默片刻,他雖不知伊斯是誰,可他信任張小敬: 「左偏殿,證物間。」 「除了那裡還有哪兒?」伊斯看看外頭,心中起急,衛兵們似乎已找到了濃煙的源頭,恐怕很快就要回轉。 徐賓這次沉默的時間長了些:「京兆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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