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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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波還未開口,魚腸特有的沙啞聲已傳入耳中:「我要走了。」 「嗯?守捉郎的線索,應該已經徹底斷了吧?你還要去哪裡?」龍波一愣。 「我要去殺掉張小敬。」聲音還是那麼平淡,可裡面蘊藏著濃濃的殺機。 龍波知道,魚腸一向自負,這次差點中了張小敬的陷阱,還丟了條胳膊,這個奇恥大辱一定得洗刷才成。他皺眉道:「張小敬應該已經出城了吧?他沒那麼蠢。」 「他就是那麼蠢。我看到他已回靖安司,若非要來這裡回報,我已經綴上去了。」魚腸固執地回答。 「靖安司?」這個消息讓龍波驚訝不已,「他是要自投羅網嗎?」 黑暗中沒動靜,魚腸也不知道張小敬為何有如此反常的舉動。 龍波看了眼庭院裡的水漏,現在是亥正過一點,他對魚腸道:「不要為這個人分心了,最後一步任務馬上開始,你我先去把事情辦妥。張小敬那邊,隨他去吧,對我們應該沒有威脅。」 「隨便你,但我要親自動手。」 魚腸的聲音消失了,他已經離開了庭院。龍波在原地駐足一陣,伸手往腰帶裡摸了摸,發現薄荷葉已經嚼光了。他懊惱地咂了咂嘴,吩咐旁邊的人去準備一匹精壯騾子。 龍波站在燈燭下,用沒人聽見的聲音喃喃了幾句。 太子李亨聽到外面有喧嘩聲,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旄尾,從四望車探出身子去,恰好看到檀棋正扒住了四望車的軫板,聲嘶力竭地喊著話。 黑暗中,看不清這女人的面容,可是那聲音卻讓他心驚不已: 「太子殿下!靖安有難!」 李亨略帶驚慌地看向左右,這種話在大街上喊出來,連儀仗隊帶周圍百姓都聽得見,這會惹起多大亂子? 衛兵們反應迅速,已經撲了過去。兩三個人抓住檀棋,狠狠地把她從車子旁拖開,旁邊還有人舉起了刀,與此同時車夫也抖動韁繩,加快了速度。這是儀仗遭到意外時的正常反應,李亨急忙站起身來,揮動手臂:「停下!停下!」 車夫本來已加起速度來,驟然聽到要停,只得猛一勒韁繩。可惜這是一輛駟車,四匹轅馬反應不一,這麼急促的加速與減速,讓車轅登時亂了套。後馬住了腳,前馬還在賓士,四力不勻,馬車歪歪地斜向右側偏去,連續撞倒了好幾個步行的百姓,還把後頭車廂狠狠地甩了一下,精緻的雕漆廂側在坊牆上蹭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同車的太子妃韋氏有些狼狽地扶住前欄,不滿地問丈夫怎麼了。李亨顧不得搭理她,沖後頭喊道:「別動手,把她帶過來!」 本來士兵已經要把檀棋帶離人群,可太子發話,他們只好掉轉方向,抓著她的兩條胳膊,一路拖行到四望車前。為防身懷利刃,他們還在檀棋身上粗暴地摸了一遍,扯開了好幾條絲絛。 借助四望車旁的燈籠,李亨看到了檀棋的臉,認出她是李泌身邊的家養婢女,似乎叫檀棋吧?不過不同于往日的雍容優雅,她團髻被扯散,黑長的秀髮披下來,衣著不整,極之狼狽。 在韋氏狐疑的注視下,李亨下了四望車。他沒有立刻接近檀棋,而是環顧左右,然後抬起手對士兵說:「把她帶去那裡,清空四周,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他指的地方,是一處茶棚。這是依著坊牆搭起來的一個臨時竹棚,外頭用幾個木箱與篷布一圍,權作櫃檯。櫃檯後頭停放著一輛寬車,車上架起一具小車爐,把劣等散碎茶葉和薑、鹽、酥椒混在一起煎煮。觀燈的人渴了,都會來討一碗喝,雖然味道淡薄,畢竟便當。 太子有令,衛兵立刻過去,把棚主和喝茶的客人都清了出去,然後豎起帷障,把茶棚隔出一片清淨空間。待到屏障內沒有其他人了,李亨這才問檀棋怎麼回事。 檀棋見太子的臉上只有驚奇,卻無焦慮,便明白他壓根不知道靖安司遇襲的事。不知道這是李亨對李泌太過放心的緣故,還是有人故意不讓消息傳去東宮…… 她收斂心神,把之前的事情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李亨一聽,登時倒退幾步靠在車爐旁,神情如遭雷磔。他待了片刻,方才急問道:「那……那長源呢?」 檀棋搖搖頭,她也沒回去光德坊,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公子一定是出事了,這個確鑿無疑。李亨來回踱了幾步,大聲喚進一個親隨,讓他立刻趕到光德坊,儘快搞清楚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親隨應了一聲,立刻離去。這時太子妃韋氏一臉擔心地進來,詢問發生了什麼,李亨卻失態地咆哮起來,讓她出去。他親自把帷障重新扯下來,然後用手轉著腰間的蹀躞,把上頭拴著的算袋、刀子、礪石等小玩意拽來拽去——這是李亨心情煩躁時的習慣動作。 靖安司是他的心血,李泌是他的心腹,這兩樣李亨都絕不容失去。可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還得靠一個婢女冒死通報才知道。這讓李亨除了憤怒之外,還有隱隱的驚慌。 檀棋默默地看著,在心中暗暗歎息。這位東宮,可以依靠的心腹實在太少了。李泌一去,他甚至連最基本的情報都無法掌握。 李亨看了眼檀棋,喃喃道:「長源那麼聰明,不會有事的……對吧?」與其說他在勸慰檀棋,倒不如說在為自己鼓勁。檀棋趨前一步,低聲道:「太子殿下,如今最急的,不是公子,而是張小敬。」 「張小敬?」李亨要回憶一下才記起這個名字。為了這個囚犯,李泌與賀知章幾乎鬧翻,至今賀知章還昏迷不醒。 「現在張都尉是調查闕勒霍多唯一的希望,可不知為什麼,靖安司卻發佈命令,全城通緝他。太子殿下,您務必得設法解決此事!否則整個長安城……和公子都完了!」 李亨卻疑惑道:「突厥人不是解決了嗎?」 檀棋急了,一時竟然連尊卑都不顧,上前一步高聲道:「殿下,狼衛背後,另有主謀。長安的危機,還未曾解除,非張都尉不能破此局!」 李亨皺眉道:「這人真有這麼神?呃,當務之急,應該是搞清楚長源……呃,還有靖安司出了什麼事。等我的親隨先回報吧。」 檀棋覺得太子太優柔寡斷了,現在不能浪費時間,更不能搞錯輕重緩急。她正要開口催促,這時韋氏第二次掀開了帷障,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檀棋,然後對李亨道: 「殿下,春宴可就要開始了。」 李亨這才想起來,臉上浮現出為難的神色。 這個春宴,可不是尋常春宴,而是天子在興慶宮中舉辦的上元春宴。子時開始,京中宗室與滿朝重臣都會參加;宴會持續到醜正,吃飽喝足的君臣會齊聚勤政務本樓上,觀看各地選送來的拔燈慶典。歷年上元,都是如此。 這種重大場合,身為太子絕對不能缺席或遲到。 李亨對檀棋道:「你隨我上車,先去興慶宮。等那邊回報之後,再做定奪。」 話已至此,檀棋也只能無奈地走出帷障,以丫鬟的身份站到韋氏身旁。韋氏剛才挨了丈夫一頓罵,心情不佳,沒給她什麼好臉色。不過她也看出來了,這女人跟丈夫沒感情上的瓜葛,也便失去了興趣。 四望車與儀仗再次啟動,切開四周熱氣騰騰的人群,朝著不遠處的興慶宮而去。越接近宮門,燈光越耀眼,檀棋已可以看到,在勤政務本樓前的廣場上,有一棟高逾一百五十尺的巨大燈樓,狀如葫蘆,披繒彩,綴金銀,在黑暗中安靜地聳立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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