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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若把這些石脂竹筒裝在燈架上,小筒助燃,大筒引爆,一旦炸起來,以長安觀燈民眾的密度,只怕傷亡會極其慘重。

  龍波還在仰起頭來感慨:「這麼美妙的場景,可惜那些突厥人是看不到了,好可惜。你說他們會不會跪在地上膜拜哪?」

  「我不明白……」李泌喃喃道,「燈架早在幾天前就開始搭建,你們為何不在搭建時裝好,偏要趕在上元舉燭之後再去裝?」

  龍波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鷹鉤鼻頭:「沒辦法,石脂這玩意,不預先加熱的話,是引爆不了的。加熱之後,如果半個時辰之內不引爆,就涼了,還得重新加熱。」

  李泌聽明白了,猛火雷的這個特性,決定了它只能現裝現炸,不能預先伏設。他知道龍波沒有撒謊,當初突厥狼衛駕車沖陣時,那木桶裡的石脂也是煮沸狀態的。

  可是這個工作量……未免太大了吧?

  李泌在腦子裡重新把燃燒場面過了一遍,忽然發現,剛才那個燈輪,真正起火的只有幾處部件。換句話說,一處燈架,只消更換三四處竹筒,便足以化為一枚巨大的猛火雷。

  長安通行的竹制燈架,是以一截截竹節與麻繩捆縛而成,結構鬆散,無論拆卸還是更換,都極為便當。這些人只消以維護的名義,用這些石脂竹筒替換幾根,工作量不大,半個時辰綽綽有餘。

  這一招,可比突厥人帶著猛火雷沖陣更高明,也更隱蔽,造成的傷亡會更巨大。這才是真正的闕勒霍多!若不事先查知,根本防不勝防。

  現在整個長安少說也有幾萬個燈架,若要一一排查……等等,不對,石脂只有兩百多桶,不可能覆蓋整個長安城,除非,除非蚍蜉追求的不是面,而是點!

  李泌的脊樑突然「唰」地冒出一層冷汗。

  猛火雷半個時辰的引爆特性,兩百桶石脂的使用範圍,從這兩點反推回去,說明蚍蜉追求的,不是大面積殺傷,而是在特定時間針對特定地點進行襲擊。

  莫非……一個猙獰、可怕的猜想,撕開李泌的腦子,破體而出,向著真實世界發出嘶吼。他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李泌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何綁架自己,但一定和這個驚天陰謀有關。他眼神一凜,突然用盡全力朝那堵堅實的院牆撞去——他意識到,唯一能破解這個驚天陰謀的辦法,只有一死。

  就在他的天靈蓋即將撞上牆壁時,一隻手拽住了李泌的衣襟,把他扯了回來。

  「李司丞真是殺伐果決——可惜身子比決心晚了一步。」龍波嘲諷道。

  幾個人上前,制住了李泌,防止他再有自殺的企圖。李泌失望地閉上眼睛,無力感如同繩索一樣縛住了全身。

  龍波湊到他面前:「我最愛欣賞的,就是你這種聰明人看透了一切卻無能為力的絕望表情。」

  李泌睜開眼睛,一字一句道:「就算我不在了,一樣會有人阻止你們的。」龍波大笑:「靖安司確實值得忌憚。不過那兒已經被燒成白地了,憑什麼來阻止?」

  可很快龍波發現,李泌居然也在笑。在見識到了闕勒霍多的威力後,這個年輕高官居然還笑得出來。龍波發現自己居然有那麼一點點害怕,這讓他心裡突然極度不爽。

  啪!

  龍波揮動手臂,重重給了李泌一耳光:「你手裡什麼倚仗都沒有了,為什麼還笑得出?」

  李泌嘴角帶著一點血,可他的笑意卻沒變:「因為你們唯獨漏掉了那個最危險的傢伙啊。」

  「張小敬?」龍波居然知道這個名字。

  李泌注意到,對方輕佻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第十二章 亥初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亥初。

  長安,萬年縣,平康坊。

  守捉郎分成了十幾隊,如水銀瀉地般滲透進蛛網式的狹窄曲巷裡,來回搜尋。他們每一隊至少都有兩人,因為對方的戰鬥力實在太驚人了。

  剛才他們明明已經把那個膽大妄為的傢伙趕進巷子裡,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守捉郎的隊正陰沉著臉,喝令手下把四周的出入口都死死看住,不信這個受了傷的傢伙有翅膀飛出去。

  今天已經夠倒楣了,火師一死,會對長安的生意造成極大影響,如果兇手還捉不到的話,他這個隊正也就當到頭了。

  「頭兒,武侯還在那裡呢……」一個守捉郎提醒道。

  隊正順著他的指頭看過去,看到剛才那五個武侯,緊緊綴在後頭,但沒有靠近過來。他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這些廢物,不用管他們。」

  「我看到他們剛才敲金鑼了。」

  隊正眉頭一皺,鋪兵敲金鑼,這是向周圍的武侯鋪示警。用不了多久,整個平康坊的武侯都會被驚動。他們守捉郎畢竟不是官府,公然封鎖幾條巷曲,只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讓兒郎們進民居搜!哪個不滿,拿錢堵嘴!要快!」隊正咬牙下令。那個傢伙既然不在巷道裡,也沒離開這個區域,那一定是闖進某戶民居了。

  這一帶小曲小巷,住的都是尋常人家,院子最多也不過兩進。此時大部分人都在外頭觀燈,守捉郎直接闖的空門。偶爾有在家沒去的百姓,猛然看到家門被踢開,都嚇得瑟瑟發抖。守捉郎們一般會扔下幾吊錢,警告他們不許把看到的事情說出去。一時間雞飛狗跳,如悍吏下鄉收租稅。

  有兩名守捉郎一路找過去,忽然看到前方拐角處有一戶人家,屋子裡沒有燈,可院門卻是半敞的。兩人對視一眼,靠了過去。

  他們沒急忙進去,而是提著燈籠俯身去看門檻,發現上頭滴著幾滴血,還未凝固。兩人不由得大喜,先向周圍的夥伴示警,讓他們迅速靠攏,然後抽出武器邁進院子……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所有正在搜尋的守捉郎都為之一驚,聽出這是來自自己夥伴,急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集結。隊正一臉怒色地趕到民居門口,也注意到了門檻上的血。不過他沒有急著進入,而是吩咐手下把整個民居團團包圍,然後才帶著幾個最精悍的手下,沖入小院。

  一進門,先看到一小塊的菜畦,一個守捉郎趴在土埂上,滿面鮮血,生死不知。隊正和其他人頓時戒備起來,手持武器,一步步小心向前走去。很快他們看到在屋子前的臺階上,躺著另外一個守捉郎,同樣鮮血淋漓。最觸目驚心的是,一隻尖尖的紡錘正紮在他的左眼上,旁邊一架紡車翻倒在地。

  看到這等慘狀,眾人不約而同吸了一口氣,這人下手也忒狠了。

  隊正吩咐儘快把兩名傷者運出去,然後親自帶頭,一腳踹開正屋。結果他們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榻底床後,梁頂櫃中,仔細搜了一圈,全無收穫。守捉郎們又找到左右廂房和後院,也沒任何痕跡。

  外面的守捉郎紛紛回報,並沒看到有人翻牆離開——他們甚至連牆角的狗洞都檢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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