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九六


  檀棋見他們不動,大為惱怒,大聲催促道:「快點去啊!人命關天!」胖武侯懶洋洋地開口道:「何處強人,姓名為何,在哪裡行兇,你得寫個具狀來,我們才好辦嘛。」周圍幾個人哧哧笑起來,拿起筷子去夾鍋裡的肉。

  「你們想清楚了。外面被圍的那個人,叫張小敬!」檀棋的聲音帶著幾分淩厲。

  這名字一說出來,屋子裡的幾個武侯動作都是一僵。胖武侯戰戰兢兢問:「是哪個張小敬?」檀棋冷笑道:「五尊閻羅,還能是誰?」

  這名字似乎帶著神奇的魔力。這些武侯連忙把碗筷放下,帶叉的帶叉,提刀的提刀,紛紛跟著檀棋出了鋪子。

  檀棋帶著這一夥懶散的武侯,朝著書肆那條巷子沖,迎面正好看到張小敬朝這邊跑來。他身上似乎多了不少血道,身後的守捉郎少了幾個,可還在窮追不捨。

  兩撥人一直沖到小十字街的中間,這才堪堪停住腳步,形成一個對峙的局面。這邊是一群略帶惶恐的鋪兵,那邊是氣勢洶洶的守捉郎,中間是氣喘吁吁的張小敬,他受傷頗重,站立不穩,被檀棋一下扶住。

  時間似乎靜止了片刻,兩邊對視,誰都沒敢輕舉妄動。胖武侯試探著開口:「張頭……你快過來吧。」

  檀棋看了眼守捉郎們,攙扶著張小敬往這邊走。守捉郎一陣騷動,可對面畢竟是官府的兵,他們不敢太造次。武侯們高高抬起叉刀,面露緊張。他們知道守捉郎的兇悍,真要暴起發難,這幾個人根本擋不住。

  對峙的寂靜,忽然被一串從遠方傳過來的腳步聲打破。很快一個小通傳氣喘吁吁跑過來。他看到這番對峙場面,嚇了一跳。胖武侯吩咐其他人繼續盯牢,然後退回半步,問他幹嗎來了。

  小通傳埋怨道:「你們怎麼全不在鋪子裡,讓我好找!靖安司發了三羽令了!」

  一羽常令,二羽快令,三羽的話,就是要立即執行的急令。不過這份命令居然是靖安司發出,武侯們沒覺得什麼,在檀棋懷裡的張小敬肩膀卻是一震。

  小通傳把手裡的文書展開,對胖武侯道:「你趕緊聽著啊,我念了,念完我還得去別處呢。」絕大部分武侯不識字,所以文書不會下發到每一個武侯鋪,而是讓通傳挨個通知,當場念一遍。

  小通傳清清嗓子,朗聲念道:「茲有重犯張小敬,面長短髯,瞎左眼,高約大尺六又二分,見及者格殺勿論……」

  小通傳還沒念完,張小敬猛地把檀棋推開,從守捉郎和武侯之間穿過去。兩邊以及檀棋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開很遠。

  「追!」帶頭的隊正這才做出反應,一群人轟轟追過去。武侯們在原地面面相覷,都把目光投向胖武侯。胖武侯有心收兵回鋪,可他發現小通傳還站在旁邊,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只得一咬牙:「追過去!」

  一個武侯怯怯道:「那可是張頭啊……」不知道他這句話是顧念舊情,還是忌憚張閻王的兇悍。胖武侯一瞪眼:「那也得追!」

  追得上追不上,這是個能力問題;追不追,這是個態度問題。

  於是武侯們也朝那邊趕過去,不過跑得不是很積極。有意無意地,誰也沒理檀棋,也沒留一個人問話,就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

  檀棋呆立在瞬間空蕩蕩的十字街口,不知所措。她知道,張小敬是怕連累她,所以一個人先跑了——畢竟通緝令上只提了一個名字。

  可這份通緝令是怎麼回事?張小敬怎麼就成了全城通緝的危險犯人?這跟靖安司遭遇襲擊有什麼關係?若是公子在,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檀棋想到這裡,心突然涼了半截——這豈不是說,公子現在已經不在了?

  檀棋看向遠處黑幕中的光德坊,又看向張小敬身影消失的街道,她只信賴這兩個男子,而他們都離她而去,不能再成倚仗。絕望和海量的疑問湧入檀棋的大腦,讓她頭昏目眩,幾乎站立不住。檀棋緩緩蹲下身子,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害怕。

  公子沒了,靖安司燒了,如今張小敬又淪為全城通緝的要犯,已經沒人關心長安城會怎麼樣了。

  這種體會,就像又回到了她小時候被父親拋棄、流落街頭之時。那早已隱沒在記憶裡的恐懼,又浮出水面,令檀棋戰慄不已。

  她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想要放聲痛哭,可就在眼淚奪眶而出的一瞬間,張小敬的一句話沖入腦海:「你家公子同意你跟著我,是因為他相信,你能做到比伺候人更有價值的事情。」

  檀棋抬起手背,把眼淚從眼角拭掉,重新站起來,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是啊,我的能耐,可不止伺候公子,我能做到更有價值的事!不能被那個登徒子小看,更不想讓公子失望。

  大勢已如此艱難,若我再放棄的話,那就再無希望可言!

  檀棋的眼神,流露出堅毅神色。這時她看到遠處望樓,正在朝這邊發著紫燈的信號,就像是夜空中升起一顆指路的明星。

  信號很簡單,只有兩個字。檀棋縱然對傳信不熟,也能讀出這個信號的意思:

  不退。

  在經歷了很長時間的黑暗後,李泌的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不是天亮,而是他的頭套被取了下來。展現在李泌眼前的,是一個燈火通明的華美庭院。這庭院占地極廣,四處假山藤蘿,錯落有致,間雜著娑羅樹、金桃等名貴的異國樹種。沉香朱楯、檀木欄杆,連井闌都是用金燦燦的寶鈿覆滿,周圍的回廊上還繞了一圈紫藤架子,可謂奢靡之至。

  在庭院正中是一座翹簷亭子,亭子並沒什麼特別之處。可李泌一眼就看出來,那四根亭柱每根都有五抱之粗,光是原木運進來的費用,就足以讓十幾個小戶人家破產。

  「李司丞好眼光,這自雨亭,可不一般哪。」龍波笑嘻嘻地站在旁邊,抬起手臂,像是一個殷勤的主人在給客人炫耀,「你看,那亭子的邊緣有一圈可活動的斂水堤。遇雨則收儲不泄,到了酷暑時分,只消把斂水堤抬起一條小縫,便有清水從四邊亭簷傾瀉而下,有如水簾,那叫一個風涼,有錢人就是會玩,嘖嘖。」

  李泌仔細觀察著這一切,眼神閃動。

  突厥狼衛背後,應該就是這個叫蚍蜉的組織——這個幕後主使的身份,在長安一定不低,否則不可能會擁有這寬闊豪奢的庭院;他的身家也必定驚人,否則不可能糾集這麼一支裝備精悍、戰技強悍的軍隊。

  長安城能玩出這種手筆的豪商,人數並不多,究竟會是誰?

  龍波注意到李泌在觀察,點了點自己的鷹鉤鼻,呵呵一笑:「李司丞可真是個操心命,已經窮途末路,幹嗎想那麼多,索性好好欣賞一下美景唄。」

  李泌挺直胸膛,絲毫不見怯意,一如在靖安司大殿中那樣淩厲:「你們不在靖安司殺掉我,反而不辭辛苦地挾持至此,難道就是來賞這亭子的?」

  「哎,司丞真是目光如炬,到底是說棋的神童。」龍波尷尬地抓了抓腦袋,從腰裡又掏出一卷薄荷葉,遞給李泌,「來一口?」

  李泌一動不動:「你們背後的主使者,是誰?」

  龍波蹺起指甲,從牙縫裡把薄荷葉渣剔出來,往地上一彈:「司丞怎麼就覺得,我們背後必須得有一個金主?」

  「這等規模,這等手筆,豈是尋常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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