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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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甘守誠一怔。 「我到京城來,本以為能建功立業,可我不該來。長安把我變成一個我曾經最鄙視的懦夫。六郎啊,我想回隴山,想回隴山……」 崔器望著天花板,喃喃念叨著,兩行淚水流下臉頰。周圍的人默然不語。他忽然拼盡全力,大吼了兩聲:「隴山崔器!隴山崔器!」然後叫聲戛然而止,呼吸也隨之平息。 聞染默默地蹲下身子,用一塊汗巾擦拭崔器的遺容。她不知道這人之前有什麼事蹟,但在監牢前奮勇殺敵的身影,她是清清楚楚看在眼裡的。姚汝能斜過頭來,目光裡有濃濃的悲哀,腦子裡想起張小敬的那句話:「在長安城,如果你不變成和它一樣的怪物,就會被它吞噬。」 甘守誠站起身來,將左手橫在胸前,敲擊胸口三下。這是軍中的袍澤之禮,旁邊的近衛們也齊刷刷隨將軍行禮。 一個聲音在屋中響起:「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猶未了,愁殺樓蘭征戍兒……胡笳怨兮將送君,秦山遙望隴山雲。邊城夜夜多愁夢,向月胡笳誰喜聞?」 這詩詠的是戍邊之事,句子之間繚繞著一股悲愴思歸的情緒。眾人轉頭看去,一個方臉挺鼻的年輕人斜靠在牆角,雙手抱臂,剛才的詩就是出自這人之口。 「這是你寫的?」甘守誠問。岑參拱手道:「只是有感而發,幾行散碎句子,尚不成篇章——在下仙州岑參。」 「詩不錯,只是不合時宜。盛世正隆,何必發這種悲怨之言。」甘守誠隨口評價了幾句,然後轉身出去了。岑參在他背後大聲道:「將軍你覺得這盛世,真的只需要逢迎頌贊之言嗎?五色使人盲,眼盲之人,可是看不到危機暗伏的。」 甘守誠腳步停住了。 他不是被岑參的話所震驚——那種文人式的抱怨沒什麼新鮮的——而是從他的最後一句話聯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那些人襲擊靖安司,隨身攜帶火油,顯然是為了破壞而來,一達成目的立刻撤走。這種舉動,不像復仇,更像是一種預防措施:靖安司是長安城的眼睛。把眼睛挖掉,它就變成了一個盲人,敵人便可以為所欲為。 也就是說,突襲靖安司只是計畫中的必要一環,襲擊者一定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 想通這一點的甘守誠,鎧甲內襯立刻沁出了一層冷汗。比靖安司更大的目標,在長安城可不算多。 他一念及此,根本無心在這裡多做停留,快步走出門去。外頭還是一片亂哄哄的。大火仍在繼續,絲毫沒有熄滅的徵兆。七八個不同衙門的人混雜在一處,大呼小叫,各行其是,根本沒人居中指揮,救援和滅火效率極差。 「若是沒有一個新長官,靖安司恐怕就完了。」甘守誠心想。 他不喜歡靖安司,但必須得承認,靖安司在搜尋敵人上的作用,是其他任何一個官署衙門都無法取代的。它如果完蛋,對整個長安的安全都將是個極大的打擊。 一大塊雲枋頭燃燒著掉下來,砸中了一輛運送傷患的牛車,激起了一陣驚呼。那車夫犯了個錯誤,把車停得離火災現場太近了。 幾個鋪兵正在纏綁擔架,準備抬人。可他們的位置恰好擋住了坊前通道,後面的水囊送不過去,導致前方撲火的士兵不得不後退,不小心踏壞了幾副擔架。兩邊掀起一陣爭吵。 這樣的事情,不斷在現場發生,嚴重拖延了救援的進度。 看到這一幕幕低級錯誤,甘守誠有點忍無可忍,上前一步,舉起了右手。此時他是現場最高級別的官員,只要振臂一呼,情況就能得到好轉。可是甘守誠猶豫再三,又把手放下了。 一個禁軍將領接手城防指揮?不行,這太犯忌諱了,絕不能這麼做。靖安司的後臺是太子,來收拾殘局的人,必須得是東宮一系的才行。 嗯?等一等,這個可未必。 甘守誠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好主意。他喚來一個騎兵,現場手書了一封信箋,讓他立刻直送中書省。信的內容很簡單:靖安司被罹兵難,首腦殘破,恐有害於城治,提請中樞再簡賢良,重組司務。 他知道,李林甫覬覦靖安司的控制權很久了,只是苦於無處下手。這封信,可以送李相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份絕大的人情。 而且這個行為,官面上無可指摘。我右驍衛將軍出於安全考慮,建議中書令選拔新官,接手靖安,堂堂正正,發乎公心,誰也不會說有越權干政之嫌。 既賣了人情,又占了大義,還推動了靖安司複建,可謂一石三鳥。 至於眼前的混亂局面,就只能再讓它混亂一陣了。甘守誠帶著憾色,又掃了一眼那火炬般的靖安司大殿,掉轉馬頭匆匆離開。他得趕快回去,把右驍衛的安防再查一遍。 黑煙與火焰繼續在夜空舞動著,長安其他街區仍舊歌舞昇平,遊人如織,絲毫沒覺察到在這裡發生的一切,更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聽到靖安司遇襲的消息,檀棋完全傻掉了。 她覺得這根本就是謠言,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可是靖安司啊!她不顧矜持,抓住那個士兵的甲衣,像吼一樣地追問到底怎麼回事。 可那個士兵根本沒機會靠近大殿,並不清楚細節。他只是打聽到似乎有人襲擊靖安司,放火焚燒,然後匆匆返回報信了。 「那公子呢?李司丞在哪裡?」 「不,不清楚。」士兵結結巴巴地回答。 檀棋深深吸入一口氣,一把推開士兵跑到坐騎前,連上馬石都顧不得踩,就這麼急匆匆地翻身上馬,一抖韁繩要走。這時一個男人突然攔在馬前,用大手把轡頭死死扯住。 「你要去哪裡?」張小敬陰著臉喝道。 「回光德坊!靖安司遇襲你沒聽到嗎?」檀棋的聲音尖利,還帶著點哭腔。 張小敬臉色陰沉:「你現在回去沒有任何意義。」檀棋叫道:「我又不歸你管!讓開!」她把韁繩又抖了抖,驅趕著馬匹要把張小敬撞開。張小敬挺直了胸膛,擋在路上紋絲不動:「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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