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
說完之後,他大踏步離開草廬。李泌突然歎息了一下。檀棋狐疑地看了公子一眼,總覺得他的歎息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張小敬和檀棋很快離開,李泌一個人待在草廬中也沒意義,便直接返回靖安司大殿。在慈悲寺的圍牆旁邊,早早架好了一具木梯,為了怕長官摔著,徐賓還貼心地用繩索把梯子頂部捆住。 翻牆畢竟不雅。考慮到李泌的面子,在對面只有徐賓一人提著燈籠迎候。一下梯子,徐賓正要轉身帶路,李泌卻忽然把他叫住了:「稍等,我有幾句話,想與你交代。」 徐賓不明白為何不去靖安司正殿內說。他連忙停下腳步,一臉疑惑。李泌再次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旁聽,才開口道:「你覺不覺得哪裡不對?」 徐賓有點迷糊。突厥狼衛的事,不是已經討論得很充分了嗎?李司丞還有什麼疑點?再說,就算有疑點,也該和張小敬說,為何專挑在牆根跟我說? 李泌見他懵懵懂懂,也不解釋,自顧道:「你是否還記得,午初之時,張小敬和姚汝能分赴西府店和遠來商棧查案?」 「記得,哎哎,記得。」徐賓記憶力沒的說。在那次行動裡,遠來商棧的火盆把馬廄飼草引燃,結果引發混亂。姚汝能慌忙放煙,張小敬只得離開西府店,前往救援,然後覺得不對勁,這才中途折回,正撞見狼衛殺人離開。 李泌冷笑道:「那商棧做慣了馬匹生意,怎麼會犯把火盆擱飼料旁邊這種錯誤?張小敬才進西府店查探,遠來商棧就出了問題,若非這麼一攪和,只怕張小敬早拿下那個突厥狼衛了。」 徐賓不太明白,李泌糾結於這個細節做什麼。李泌又道:「張小敬申初抵達昌明坊,申正便被崔器擒拿。前後不過半個時辰,李相又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掌握動向,說服崔器的呢?」 「您的意思是……?」遲鈍如徐賓也咂摸出味道來了,可他根本不敢說出口。 李泌立在牆下,雙目寒光一閃:「張小敬倒是早看出來了,這靖安司裡,居然出了內奸啊。」 一團麻紙在鈞爐裡扭曲、蜷卷,火舌從紙背後透出來,很快就把它變成一堆灰燼。 右殺拍了拍手,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來。這是最後一份他與王庭之間的秘要文書,從此以後,誰也沒辦法把他與突厥聯繫在一起——至少沒人能證明這一點。 接下來,他環顧四周,從櫃上拿起一隻自己曾經最珍愛的鎏金酒樽。這酒樽是可汗賜予他的,樽柄彎曲,外壁上有一匹飛馳的駿馬和一頭盤羊,具有濃郁的草原風格。右殺惋惜地「嘖」了一聲,把酒樽丟在地上,用腳使勁踩癟,直到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屋子裡還找出來一副羊皮斜囊、幾盒馬油膏子、兩條虎頭銀鏈和一頂密織防風燈罩,這些都或多或少帶著突厥風格,有可能會洩露右殺的身份。它們或被銷毀,或被遠遠丟棄。 其實這些物品並不能說明什麼,大唐頗為崇尚胡風,此類器具比比皆是。不過右殺覺得在這個時候,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忙碌了許久,右殺的額頭也微微沁出汗水。他想從腰帶上摘下一條汗巾擦擦,卻無意中碰到腰帶上纏著的一團人的毛髮。右殺皺皺眉頭,想起來這是從曹破延頭上割下的頂發,不屑地冷哼一聲,用力扯下,也丟進鈞爐,那頭髮很快也化為灰燼。 「嘿嘿,這群傻瓜。」右殺直起腰來,看向窗外,忍不住冷笑道。這些愚昧的狼衛,還以為自己是幾十年前那個能跟大唐不分軒輊的突厥?真是糊塗蛋! 他身居高位,對格局看得再明白不過。如今的突厥,只是一個在草原上苟延殘喘的部落,空有可汗的頭銜,卻連周圍的小部族都難以壓制。一頭衰老的病狼,早晚會被狼群裡的其他壯年狼取代。 這種局勢之下,可汗居然還異想天開,想要在長安挑釁大唐,在右殺看來,這簡直就是自取滅亡。不過他並沒有費心勸解,反而主動請纓來到長安指揮。 反正突厥遲早會滅亡,不如趁機賣個好價錢。這些狼衛,就是最好的籌碼。 右殺最初的想法,是投靠大唐。不過朝廷的態度捉摸不定,右殺不敢冒險。很快他就聯絡到了一個更好的買主,得到了一個絕對令他滿意的價格和一個驚人的計畫。 那個計畫到底是什麼,右殺並不關心。他只是按照對方要求,驅使著手下執行每一個步驟。這是一件天大的便宜,突厥會付出成本以及承受代價,而所有的利益,都將是他自己得到。那些可悲的狼衛,恐怕到死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幹嗎。 沒辦法,誰讓他們是狼衛,自己是右殺呢?漢地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真是至理名言。 想到這裡,右殺咧開嘴,在空無一人的臥室裡發出一陣呵呵的乾笑聲。現在約定已經完成,右殺把最後一份從狼衛那裡傳來的文書焚毀,扔掉了一切和突厥有關的東西。 現在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接下來,只等著對方上門交割。然後他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過任何想過的生活。 右殺把鈞爐扔在角落裡,回到臥室中間,重新坐回到案幾前。案幾上除了經書、燭臺和那把割去曹破延頂發的短刀之外,還有一個陶制的摩羯形酒壺和配套的琉璃杯——它們不算典型的突厥風格,因此得以倖免。 右殺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鮮紅若血的西域葡萄酒,微微晃動。借著外面的燈火,他能看到杯中那波光粼粼的琥珀顏色。 老人舉起杯子,喃喃自語,覺得應該為自己未來的美好生活幹一杯。 細犬聳著鼻子,在昌明坊已成廢墟的瓦礫中來回搜尋。姚汝能心神不寧地牽著它,不時朝外頭望去。 牆那頭有裂帛般的踏歌聲傳來,伴隨著陣陣喝彩,此起彼伏。光是這嘹亮的聲浪便已充滿誘惑,倘若能攀在牆頭看過去,只怕畫面還要精彩數倍。 但姚汝能可顧不上這些,他此時心中全是焦慮。一是搜尋遲遲不見結果,有負張都尉所托;二是不知靖安司那邊查得如何,突厥餘孽一時沒落網,長安一時不靖。 細犬忽然仰起脖子,放聲吠起來。 姚汝能苦笑著蹲下身子,揉揉細犬的脖頸毛,它已經是第三次沖著那口井叫了。旅賁軍在搜查現場時,早已注意到那口井上蓋著石頭,搬開之後往裡面看過,卻什麼都沒有。這次姚汝能牽著狗來,也反復探頭進去看,也沒什麼異狀。 為何這狗一直糾纏不放呢?頑固脾氣可真像張都尉啊。 這個不敬的念頭冒出來,姚汝能自己呵呵樂了一聲,心想可別讓張都尉知道。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既然搜尋無果,不如早點回去。張都尉那邊說不定已經有了新方向,他不想錯過。 可就在這一錯神間,狗趁機掙脫韁繩,飛箭一般地撲到井亭邊緣。姚汝能頗為無奈,走過去要把它拽走,可一靠近,忽然發現狗嘴裡似乎咬著什麼東西。姚汝能眉頭一皺,伸手摳出來,發現是一小塊布料。 這是一塊隨處可見的粗麻布料,黯黑色,細長條,是被石井臺的裂隙扯下來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