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六二


  趙參軍一出來,就氣急敗壞地嚷道:「裡頭燭盞碰燃了稻草,快叫人來救火,不能讓火勢蔓延開來!」他是在場職銜最高者,他一發話,衛兵們立刻穩定了軍心。趙參軍一扯那囚犯,邊往外走邊喊:「這個重要人犯我先轉移到安全地方,你們趕緊鳴鑼示警!」

  話音剛落,牢房裡的火光驟然一亮。那熊熊的火頭,洶湧地撲向兩側廂房。衛兵們沒料到這次火勢如此兇猛,再顧不得其他,四處找撲火的器械。不少人心裡都在稱讚參軍英明,及時把人犯弄出來,萬一真燒死在裡頭,把門的人都要倒楣。

  很快走水鑼響起,一撥撥的士兵往裡面跑去,腳步紛亂。而那火勢越發兇猛,灰煙四處彌散,所有人都捂住口鼻,咳嗽著低頭前行。趙參軍一行逆著人流朝外走去,煙氣繚繞中,完全沒人留意他們。

  趙參軍走在前面,面色僵硬鐵青。那囚犯雖然身上掛著鎖鏈,右手卻沒受到束縛,緊握著什麼東西,始終沒離開趙參軍的背心。檀棋和姚汝能在後面緊跟著,心中又驚又佩。

  他們萬萬沒想到,張小敬居然一把火把整個牢房給點了。

  他們兩個想的主意,都是如何遮掩身形低調行事;而張小敬卻截然相反,身形藏不住,不要緊,鬧出一個更大的事轉移視線。

  這辦法簡單粗暴,可卻偏偏以力破巧。別說檀棋和姚汝能,就是李泌也沒這麼狠辣的魄力,為了救一個人,居然燒了整個右驍衛。

  「只是這麼一鬧,公子接下來的麻煩,只怕會更多。」

  檀棋暗自歎息了一聲,對前頭那傢伙卻沒多少怨憤。畢竟他是為了不讓自己犧牲,才會選擇這種方式。這登徒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檀棋抬眼看向張小敬,可他的背影卻在黑煙遮掩下模糊不清。

  很快這一行人回到趙參軍的房間。進了門,趙參軍一屁股坐到茵毯上,臉色鐵青。張小敬抖落掉身上的鎖鏈,笑道:「閣下配合得不錯。接下來,還得幫我找一身衣服。」趙參軍知道多說無益,沉默著起身打開櫃子,翻出一套備用的八品常服。

  張小敬也不避人,大剌剌地把衣服換好,正欲出門。趙參軍忽然把他叫住:「你就這麼走啦?」三人回頭,不知他什麼意思。趙參軍一歪腦袋,指指自己脖頸:「行行好,往這兒來一下吧,我能少擔點責任。」張小敬大笑:「誠如遵命。」然後立起手掌用力敲了一記,趙參軍登時心滿意足地暈厥過去。

  三人沒敢多逗留,離開房間後直奔外面。此時火勢越來越大,整個右驍衛的留守人員都被驚動,四處都能聽見有人喊「走水!走水!」。在這混亂中,根本沒人理會這幾個人。他們大搖大擺沿著走廊前行,一路順順當當走到重門。

  只要過了重門,就算是逃出了生天。姚汝能和檀棋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剛才那段時間不長,可實在太煎熬了,他們迫不及待要喘息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披甲男子從走廊另外一端迎面跑過來,可能也是急著趕去救火。右驍衛的走廊很狹窄,只能容兩人並肩而行。三人只好提前側身避讓。光線昏暗,看不清對方的臉龐,姚汝能在轉身時無意瞥到那男子的肩甲旁有兩條白絛,急忙想對其他兩人示警,可已經晚了。

  那男子與張小敬身子交錯時,恰好四目相對,頓時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是崔器。

  這事說來也巧。崔器把張小敬抓來右驍衛之後,一直沒走。他知道自己在靖安司肯定待不下去了,急於跟右驍衛的長官談談安置和待遇。可幾位長官都外出了,他只好忐忑不安地等在房間裡。剛才走水的銅鑼響起,他覺得不能幹坐著,想出來表現一下,沒想到一出門居然碰到熟人。

  崔器這個人雖然怯懦,反應卻是一流,第一時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毫不猶豫地疾退三步,抽刀的同時,扯起喉嚨大喊:「重犯逃脫!」

  張小敬的反應也不慢,他向前一躍,直接用手肘猛地去頂崔器的小腹。電光石火之間,兩人過了數招。他們都是軍中打法,剛猛直接,一時間打了個旗鼓相當。可惜張小敬能壓制崔器的動作,卻無暇去封他的嘴。

  崔器從未想過要迅速擊倒張小敬,只需要拖時間。他一邊打一邊大喊,沒過一會兒,重門的衛兵就被驚動,朝這邊沖過來。這一隊足有十幾個人,個個全副武裝,就是給張小敬三頭六臂也解決不了。

  姚汝能和檀棋痛苦地閉上眼睛,眼看克服了重重困難,居然壞在了最後一步,真是功敗垂成。

  崔器覺得對方差不多要束手就擒,動作緩了下來。他突然注意到張小敬的唇邊,居然露出一抹獰笑,心知不好。這傢伙一露出這樣的笑容,必然有事發生。崔器急忙後退,以防他暴起發難。

  誰知張小敬壓根沒去追擊,而是站在原地,用更大的嗓門吼道:「旅賁軍劫獄!!」

  崔器臉色「唰」地就變了。他身披旅賁軍甲,而張小敬穿的是右驍衛的常服,那些右驍衛士兵第一反應會幫誰,根本不用想。

  崔器急忙回頭,要開口解釋,可整件事太複雜,兩三句話講不清楚。那些士兵哪管這些,上來三四個人就把崔器給按住了。張小敬三人趁機越過他們,朝重門跑去。

  崔器不敢反抗,只能反復嚷著那個人是冒充的。終於有士兵聽出不對,想攔住張小敬問個究竟,誰知張小敬右手一揚,一大片白石灰粉漫天飛舞,附近的幾個士兵痛苦不堪地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這是在庫房牆角刮下來的石灰粉,張小敬臨走前弄了一包揣在懷裡,果然派上了用場。姚汝能站在一旁看著,覺得張小敬簡直就是妖人,每到絕境,總能從匪夷所思的角度突破。他甚至懷疑,就算不用他和檀棋冒險進來,這傢伙一樣有辦法脫逃。

  趁著這個難得的空當,三人硬生生突破了重圍,發足狂奔。檀棋跑在最前,她感覺自己從來沒這麼用力跑過,肺裡幾乎要炸開來。前方重門已經在望,門上懸掛的弓矢也看得清楚。

  不過十幾步距離,再無任何阻礙。她調動出全部力氣,第一個沖出重門,可在下一個瞬間,卻一下呆立在原地。後面姚汝能和張小敬刹不住腳,差點撞到她的背上。

  他們兩人沒有問她為何突然停步,因為眼前已經有了答案。

  衛署外面,幾十騎豹騎飛馳而至,黑壓壓的一片如同陰雲席捲,密集低沉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面。他們三個沖出重門的瞬間,豹騎也剛好沖過來。這些訓練有素的騎兵迅速勒住韁繩,把重門圍成一個半圓。馬腿林立,長刀高擎,還有拉緊弓弦的聲音從後排傳來。

  他們三個背靠重門而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算張小敬是天王轉世,面對這種陣容也沒任何辦法。

  檀棋渾身發抖,雙腿幾乎站不住。她不懼犧牲,可在距離成功最近的地方死去,卻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張小敬伸出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這次檀棋沒有躲閃,他的手掌十分熾熱,熱力一直透入檀棋的身體,把恐懼一點點化掉。

  「剛才在牢房裡,在下說話唐突,還請姑娘恕罪則個。」大敵當前,張小敬卻說了這麼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挑這麼一個時機道歉,檀棋一時不知該原諒他,還是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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