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五〇


  張小敬毫不停留,他踩住車廂狹窄的邊緣,手扶著那幾個大桶朝車前挪去。前方的車夫感覺大事不妙,回頭正要反抗,一把鋒利的障刀已經從後面劃過,幾乎切開了他半個脖頸。

  這一連串動作,如電光石火,間不容髮。張小敬掃了一眼,發現車上沒別人了,手起刀落,把前方轅馬的繩索全部斬斷,然後跳上馬背,去追第二輛車。

  這輛車沒了動力,緩緩停了下來。後面姚汝能趕到,可又不敢離開。車上裝了好幾桶猛火雷,隨時可能爆發。他只好先放了一枚煙丸,呼叫崔器的部隊及時跟上,然後朝前方看去,看到張小敬已經和第二輛車平齊了,高抬胳膊,蹺起大拇指。

  這不是稱讚,而是一個事先約定好的暗號。張小敬要立刻通知靖安司,在前方光德懷遠街口拉起封鎖線,疏散民眾。事到如今,張小敬沒辦法保證截下每一輛馬車,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

  馬匹畢竟比馬車要快許多,張小敬很快就追近了第二輛車側面。狼衛們這次沒用長矛,而是扯下苫布,改用石脂潑澆。黑色黏稠的液體從馬車上飛灑而下,這玩意只要扔個火把就會出事。張小敬不敢太過靠近,只能緊隨不舍。

  可以看到,馬車上裝著五桶猛火雷,占了車板一半面積。這五桶若是爆開,只怕這一條街都沒了。

  這兩輛發狂的馬車毫無減速的意思,前方傳來一連串的民眾驚呼,攤販和行人被紛紛撞翻在地。他們已經接近西城最繁盛之地,距離李泌劃出的那條死線不遠了。

  張小敬一咬牙,用障刀狠狠刺了一下馬背,轅馬一聲悲鳴,朝前一躍。

  第二輛車的狼衛立刻又拼命潑石脂過來,卻發現那馬匹突然側橫,馬背上的人卻不見了。原來張小敬拼命把馬頭撥轉,自己憑藉高明騎術迅速吊在另外一側,用巨大的馬身為盾牌擋住了石脂。借助敵人這一瞬間的失神,張小敬身手矯健地翻過馬背,朝馬車上跳去。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上一次幸運了,尾軫上正好站了一個狼衛,兩人重重撞在一起,身體一起倒向車廂中部,一時間撞得那幾個大木桶東倒西歪。車夫看來經驗豐富,立刻讓轅馬向左邊來了一個急轉。張小敬一下子控制不了平衡,身子歪斜著朝外倒下去。其他兩個狼衛撲過來,對著他胸口狠狠推了一下。

  就在身子摔下車的一瞬間,張小敬急中生智,手裡一抖,一條如蛇長影飛了出去。

  這是牛筋做的縛索,乃是京城不良人捕盜用的裝備。老資格的不良人,扔出縛索如臂使指,連龜茲雜耍都自歎弗如。張小敬身為不良帥,手藝自然更是高明。

  這縛索平時纏在右手手腕,需要時,只要手臂一抖,即可飛出。張小敬落地的瞬間,縛索那頭已經死死纏在了馬車側面的吊柱。馬車依然賓士著,他抓緊這邊的索柄,死死不鬆手,整個人背部貼地,被馬車硬生生拖著往前跑去,留下一長條觸目驚心的拖痕。

  車上的狼衛掏出匕首,拼命要割斷縛索,可惜這繩索太過柔韌,一時半會兒根本切不斷。

  車上的人甩不開他,但他也沒辦法再次爬上馬車。拖出去三四十步,張小敬衣衫背部已經被磨破了,背脊一片血肉模糊。他忽然用另外一隻手在地上一撈,抓住了半塊青磚,順著去勢勾手一砸。那磚頭劃了一條漂亮的弧線,正中前方右側轅馬的眼睛。

  那馬猝然受驚,拼命向右邊靠去,帶著另外一匹也跟著躁動起來。車夫如何拉扯叫喊都控制不住,整個車子不自願地向右偏轉。

  此時他們正在懷遠坊和西市南牆之間的橫向大街上,前方街道右側坐落著一個巨大的燈輪。燈輪高達六丈,底部搭了一個鎮石木台,上部是一個呈輪輻狀的碩大竹架,外麵糊著繡紙和春勝圖案。幾個皂衣小廝攀在上頭,用竹竿小心地把一個個大燈籠挑上去。

  這輛馬車收不住勢,以極高的速度一頭撞到燈輪的底部。這一下去勢極為猛烈,兩匹轅馬撞得腦漿迸裂。區區木制燈輪哪裡支撐得住這種力度,只聽得嘩啦一聲,整個架子轟然倒下來,上頭的小廝和十來個碩大的魚龍燈、福壽燈、七寶燈劈裡啪啦地砸落,全都落在了馬車上。

  車上的幾個狼衛就這樣被燈輪架子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在劇烈的衝撞下,車後的幾個大木桶嘰裡咕嚕,全都滾了出來。

  張小敬在馬車碰撞之前,就及時鬆開了手,沒被馬車拖入這次碰撞中。他躺在地面上,手掌一片血肉模糊,背部也鑽心地疼。還沒等他爬起來,這時一股熟悉的味道飄入鼻中。

  不好!張小敬面色大變,俯身拖起一個昏迷的皂衣小廝往外拖,一邊拼命對聚攏過來的老百姓大喊:「退開!退開!退開!」

  猛火並不是一個可靠的引火物,稍有碰撞摩擦便可能起火。那幾個木桶經過剛才那一系列追逐碰撞,本來就危如累卵,如今被這麼狠狠一撞,桶口猛火已醒,隨時可能引燃石脂。要知道,這幾個大桶,比剛才那貨棧裡的量多了何止五倍……

  那些老百姓不知利害,還在圍著看熱鬧。張小敬見警告無效,情急之下從腰帶上解下一枚煙丸,狠狠朝人群裡丟過去。煙丸一爆,可讓那些民眾炸了窩,眾人不知是什麼妖邪作祟,驚呼著朝後頭避去。

  張小敬耳聽得身後似有動靜,立刻撲倒在地。與此同時,一聲轟鳴從身後傳來,熱風大起。不過這轟鳴不似在貨棧裡那樣炸裂,反而接近於火上澆油後火苗子上躥的呼呼聲。

  張小敬手肘支地,小心地扭過頭去,看到眼前五個大桶變成了五團耀眼的火團,五道熊熊烈焰舔舐著碩大的燈輪,紙燈籠和紙皮最先化為飛灰,然後整個大竹架子、馬車和附近的幾根榆樹也開始燃燒起來,不時有劈劈啪啪的竹子爆裂聲,像是新年驅邪的爆竹。那冒著黑煙的火焰直躥上天,比坊牆還高,牆外一側已被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黑色。

  至於壓在燈輪下的人,除了被他奮力拖出來的一個小廝外,其他肯定是沒救了。

  但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猛火雷的一個大問題是,即使有猛火為引,爆炸的成功率仍舊不高。更多時候,不是引發石脂爆炸,而是簡單地把它點燃。狼衛放在車上的,一共有五桶石脂,大概是因為密封不夠好——所以才會一路滴滴答答地灑落——居然一個都沒爆開,全都成了自行燃燒。

  這樣一來,雖然火勢依舊兇猛,但呈現的是蔓延之勢,威力大減,否則張小敬和這半條街的人都完蛋了。

  他伸開酸疼的手臂,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剛才那一番追擊雖然短暫,可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最後一輛麻格兒的馬車越跑越遠,肯定是追趕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靖安司在前方及時布下封鎖線了。

  火勢如此之大,很快就驚動了懷遠坊的武侯鋪。二十幾個身披火浣布的武侯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手持濺筒和麻搭,還有人扛著水囊。今天上元燈會,諸坊武侯鋪都接到命令,隨時要應付火警,準備萬全。

  可這些兵卒一看火勢如此之大,便知不可能撲滅,只能先劃出一條隔離帶,防止蔓延,再等它自行熄滅。

  其中幾個人看到躺在火勢邊緣的張小敬和小廝,七手八腳拽起來,嘴裡罵罵咧咧,顯然把他們當成縱火元兇。張小敬的腰牌遺失後,一直還沒顧上補,沒法證明身份。幸虧這時姚汝能從後面趕至,掏出自己的腰牌,喝退眾人,把張小敬攙扶到牆角坐定。

  張小敬問旁邊賣水的小販討來一瓢甘梅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呼哧呼哧喘息不已。

  姚汝能注意到,張小敬在逃離爆炸區域時,居然還不忘拖出一個素不相識的皂衣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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